小石头被班主改名叫柔儿, 便代表他可以登台了。至于为什么一个男孩儿要叫柔儿,比起什么蝴蝶,春凤之类的, 柔儿已经很不错了。
小石头没妈,生他的女人是谁他也不知道,没人知道。他是班主从街上讨饭的小叫花子中挑出来的,也可以说是捡来的, 一分钱没花。班主说他有一双好眼睛, 不大的小人,瘦得鸡仔似的,眼巴巴的看着他, 让人心里能起火,调|教好了, 少说能值一条大黄鱼(金条)。
从小就被调|教的小石头没有什么大男人要顶天立地的想法, 他是从童子功开始练, 练戏也练怎么伺候人,心中唯一惦念的是以后能遇到个好主家看上他,愿意给他赎身。否则啊, 每年班子里总要丢出去那么两、三个的哥哥们, 就是他的下场,那些哥哥们,听说,是脏病呢。
新时代的孩子们可能都不知道戏子为什么是下九流,他们和倚楼卖笑的花娘们区别着实不大, 无非是多个专业技能。可人家卖笑的姑娘们也不是没有专业技能啊,混出头的那一波,琴棋书画哪样不会, 还有名垂千古的女诗人呢。
小石头变成了柔儿,登台唱的第一场戏就被贵客看上了。多年以后柔儿才知道,赵青禾没有看上他,赵青禾压根不知道他是谁,赵青禾也压根听不懂戏。多年以后,小石头才知道,他只是班主送给赵老板的保护费,还是一夜换一个月的那种,他初登台还是个清倌人,才有资格被送出去。
柔儿一打眼就知道赵老板是个女人,他从小学旦角儿,要是连男女都分不清还登什么台。
比起男老板,柔儿更怕遇到女老板,男老板他只要柔顺便好,即要柔也要顺,顺着老板的心意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总能忍过去的。女老板要是对他不满意,怕不是会用些折磨人的药。他不怕吃药,怕的是吃药会坏了嗓子,那他以后怎么活呢。
跟赵老板回去的第一天,柔儿被安置在一间有雪白雪白的床单的房间里,别的他也不敢看,只敢看床。他从站在门边上偷偷瞄着床上白得像雪一样的床单,到实在站不住了,悄悄靠着墙,偷看叠起来仿佛跟白面馒头一样的白被子。
柔儿就那么在门后站了一夜,也渴,也饿,也不敢往前多走两步。这间屋子哪哪都好,就是隔音过于好了,他贴着门都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实在不敢多走一步,生怕惹了赵老板。
一夜过后,天刚蒙蒙亮,便有人来敲门。靠着墙打盹的柔儿被惊醒,数次深呼吸后才扬起笑脸开了门。门外不是昨天带他回来的赵老板,而是送早餐的佣人。
早餐有多奢华不必多言,总归是他只在班主屋子里的电视上看过的食物。赵老板始终没有出现,更让柔儿惶恐,这是不满意他吗?如果不满意能让他可以一辈子待在这件有抽水马桶的屋子里,那他能不能求求满天神佛,让赵老板再也想不起他这个人呢?
这一个月他连房门都没迈出过一步,哪敢呢。这一个月,他连窗边都不敢站,生怕赵老板看到了窗影,想起他来。
赵老板确实没有想起他,在他被遗忘的一个月后,班主想起他来了。班主通报了佣人来接人,听说他没被破瓜,大喜。一个物件能卖两次,赚大发了。柔儿光|着身|子进这栋房子,出去时,班主却把屋子里能打包带走的东西都给他撞上了,特地问佣人要的麻袋,要不是家里找不着有补丁的,怕不是班主更想用有补丁的麻袋装,那才不惹眼。
也就是这天,柔儿第一次见到了赵老板,本该碰不到的,班主想从后门出去。柔儿却想赌一把,跟班主说,后门有人守着,要是被检查出来他们偷了东西那可怎么得了。他们从大门出,正巧碰上了坐车回来的赵老板。
柔儿自小到现在就违逆过一次班主,扑倒在赵老板脚边,磕头磕到青石板都染了血,求赵老板收留。赵老板冲他伸出了手,柔儿只看了那一只手一眼,就记了一辈子。
那只手,虎口上的刀疤横穿整个手掌。疤痕狰狞恐怖,怕是差点被人削去了四指,却给了他一条命。否则,他被班主带回去,会被打死的。
先卖,卖够了钱,卖不上价钱了,就没他活路了,他再也登不了台。
这第一次见面,赵老板只跟柔儿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怪可怜的,一句是好好养着吧。
这两句话其实不是赵老板跟柔儿说的,前一句是跟身边的兄弟说,后一句是跟来给柔儿看伤势的大夫说。可柔儿记这两句话,也记了大半年。
大半年,赵老板就跟他说过这两句话。
第三次见赵老板时,柔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庭院里落了雪,大概是过去了半年。半年都过去了,他的胆子也不过是敢趁着天光蒙蒙亮,跑去离主宅最远的园子吊嗓子,再不练他的嗓子就不对了。
柔儿想过,都半年了,赵老板说不定早把他忘了,那他就能在这宅子里安生的活下去,有吃有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但他想登台,他自小就想登台,自小在戏班子长大,自小给角儿们端茶递水,自小去扫撒戏台,自小便抱着比他还高的扫把,幻想他登台的那天。
那天红日初升,赵老板自远处走来,也就是一眼,说什么一眼万年太假了,顶多就是一眼便知道,那是个人物,大人物,不怒自威,让柔儿胸口踹了只兔子,头都不敢抬,等着赵老板带着她的随扈们走过他。
赵老板在他身边停下了,柔儿垂着头,不知她是什么表情,大约是笑着的,笑着同他说了一句,“我差点以为女鬼来索命,还想着最近宰了哪个女的那么能喊。”
柔儿本该怕,可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戏谑,壮着胆子回,“我就算是个冤魂也应该是个男鬼。”
这话也不知怎么戳中了赵老板的笑点,当晚,柔儿被带出了那栋小楼,首次进了主宅,陪赵老板吃饭,给赵老板逗个闷子。
柔儿不是多会说话的人,也怕自己说错话,便又壮着胆子问赵老板,可否让他唱,也能下酒。
这一唱啊,让他成了角儿呢。
柔儿的第一次登台是家里的大夫人过生日,他一度以为那位大夫人是赵老板的原配,虽说赵老板也是个女人,但帮佣们都叫大夫人,家里的大爷也就只有这么一位,自然就是原配。
原配夫人过生日,宅子里早早就开始准备,管家来问他可想登台唱一曲助兴,他自然是愿意的。哪知夫人不喜欢旧时代的糟粕,在他跟着大家排练时直接说换了他,要哪个哪个歌星。
这本没什么好说的,夫人不满,他能说什么。可不知为何夫人对他很不满,骂他不男不女说他不三不四,还说赵青禾也是疯了。
柔儿是在骂声中知道了赵老板的名字,青禾,一听便是个好名字。
说起来,柔儿得谢谢那位夫人骂的那一场,不然他也不会再见到的赵老板。柔儿被带去主宅时,恰好听了个尾巴,管家正在跟赵老板重复,大夫人都骂了什么。
赵青禾按了下眉心,她这位大嫂啊,渐渐装不下去了呢,“生日不办了,锁起来,什么时候会说话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管家应了声‘是’,又问,“那少爷们问起来....”
“直说,小的那个胆子太小,看到我就躲,也不知道大哥怎么养的,养出个老鼠胆。”赵青禾想起来就烦,“小的那个要是问,当着大的面,卸了他的下巴,不准医生看,谁敢送去医院你们直接去太平间。就让大的给他装,装不回去,他弟弟这辈子就当个哑巴。”
上下抛着匕首玩的头马在边上乐,“大少怕不是能恨死你。”
“那也比怕我好。”赵青禾扭头问他,“你养儿子希望养个怕你的?”
没儿子的头马表示,“我要是有儿子肯定是亲的,你这个呢?别养虎为患。”
“他得先成虎,现在连猫都算不上,猫好歹还会抓老鼠,有爪子会挠人。他就是条哈巴狗,就会冲我摇尾巴,老子又TM不是养狗的。我这份家业以后不都是他的,他连吃人都不敢,我蹬腿,你们能把他连皮带骨的拆了。”赵青禾嗤笑,“到时候你可得给我抬棺。”
上下翻飞的匕首闪着寒光,这把刀见过的血可不计其数。头马凌空扣住刀柄,冲老大龇牙,“到时候,我让我儿子给你抬棺。”
同样没儿子的赵青禾大笑,余光扫到了只幼犬,想起来这是她养得狗,招手让他过来。
“喜欢唱戏?”
“喜欢。”
“那就唱吧,好好唱。”
柔儿自这天之后,有了个戏班子,成了班主。他没当过班主,也不知道要怎么当班主,心慌慌的问给他买戏班的管家,他能不能只唱戏?
只想唱戏也只会唱戏的柔儿又见到了赵老板,还是晚餐被打过去逗闷子,也被笑骂了一句,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柔儿觉得笨一些才好,笨一些,蠢一些,反而惹人怜爱。
只想唱戏的柔儿多了个老师,本该磕头敬茶,师傅不敢受他的礼,只说按照学校来的就好,课堂上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坐着听课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