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作为造物的那些人都具备自己的理智,为何工坊本身却好像植物人一样,只是靠着预设的底层指令运转呢?
季觉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太过渺小了。
只是空洞运转的回声都足以将他的灵魂彻底摧垮。
万幸的是,不止是有他一个。
还有教授留给他的万能钥匙,专业扒门撬锁的球哥——经过一路的分析和探索之后,它已经完全探明了工坊的结构和变化,为他提供关键的指向。
、和等等位置已经在季觉视线内标注完成。
在任何一个工坊里,这三个地方都是至关重要的要害部分——中央熔炉就是常规意义上的工坊核心,为工匠提供创作的空间,一切布置和陈设都要为此服务,如同工坊的灵魂所在。
赐福室则是收纳和保管工匠所获取到的赐福的地方,仿佛器官,不可或缺。而仓库就直白的多了,所有珍贵材料储备全部都在其中……
可问题就来了,这些居然全部都散布在中枢外围。
那么核心里又是什么?
他究竟在往什么地方走?
季觉不由得失神,只是一瞬,穿过那轰然合拢的裂口时,居然被抛进了一个无数机枢运转的夹层里。
就像是走进了机械的内侧一样,庞大的模块从他身旁轰然升起,掀起飓风。
“前面,左拐。”
先知淡然指点道:“不必专注细节,‘向下看’的要点在于放眼全盘——即便一时之失也无足轻重。
流体炼金术,其如水中泼墨,石中取髓。神韵既就,纯化自成。只要思路和大局不出问题,那么结果就不会出现意外。
我想,这一次对于中枢运转的参与,对你而言也是一个精修流体炼金术的宝贵机会。”
一路之上,先知从来都不吝啬指点,往往在季觉迷茫时三言两语便一语中的,解开了他对细节上的迷惑,亦或者,提纲挈领的给出了指导和建议。
季觉忍不住叹息:“……先知,伱就真的演也不演了吗?”
“这话从何说起?”
车筐里的先知好像笑起来了:“我已经做出许诺了,季觉先生,但凡我所知,知无不言,绝无虚假。”
她说:“我说过了,我是先知,裂界之内,无所不知。”
“然后呢?”
季觉直白的发问:“你是不是水银?”
“……”
先知沉默了,努力的,回过头来,瞥着季觉的样子,用一种很复杂和无奈的神情和眼神,翻译一下大概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猪话?
“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季觉先生,请放心吧。”
她直白的回答:“我不是。”
“说点不好听的——我是水银的话,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真的用得到你么?”
她停顿了一下,嘲弄一叹:“况且,‘水银’那种东西,这里不是到处都是么?”
那一瞬间,行进的引擎声和中枢运转的轰鸣里,季觉不由得愣了一下。
好像听见了歌声。
来自遥远的地方,若隐若现。
“念故乡……故乡真可爱……天清清,风凉凉,乡愁阵阵来……”
如此熟悉的声音,好像在梦中早已经听过了千百遍,可是却如此空洞和沙哑,令季觉毛骨悚然。
当裂隙再度开启时,他终于看到了,满目猩红的血色。
从墙壁,从天花板,从地板上,蔓延开来,将触目所见的一切,染红。
七零八落的肢体洒落在了地上,赐福和灵质的闪光缓缓散逸着,升腾,可季觉却再没感受到任何的痛心。
只有刺骨的恶寒和恐惧。
自一只只手掌之间,被撕碎了,捏裂,在歌声里,血色流转。
而在闯入者们的惨烈尸骸之间,足足数米有余的五足鹿首的诡异身影伫立在血泊中,轻声歌唱: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人如何……常常念不忘……”
机车的轰鸣,戛然而止。
季觉本能的想要倒车,可是已经晚了。
它回过头来了……
破碎的面孔上,是扭曲的五官,毫无规律的分布着,如此杂乱,错位,但眼眉却如此的熟悉,仿佛带着永恒的惆怅和落寞。
自额头歪斜的眼角之上,缓缓落下泪滴。
在季觉回过神来的瞬间,那歌声,就已经,近在咫尺!
甚至,没看清那身影究竟何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俯瞰。
季觉屏住了呼吸,眼瞳缓缓扩散。
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死死的拽着小安,不容许他有任何动作。然后,用尽全力,维持着自身和中枢的衔接和特征。只希望,它能将他们当做工坊里随处可见的陈设,放在一边不要管。
有一条细长的手臂,从破烂的长衣之下蜿蜒伸出。
自季觉的脸上抚过。
缓缓的,如此轻柔。
指尖划过了他的眼角,一触即收。
似是疑惑一样,可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在逶迤而下的长发之间,垂泪的眼眸合拢。
它缓缓的转过身,掀起一阵微风,踏着血泊,走向了更前方的黑暗里,带着好像永不停歇的沙哑歌声。
只留下一片死寂。
还有寂静中就连呼吸都快没有力气的季觉,无声的,汗出如浆。
小安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察觉到他的异状,掏出了水壶递上来,总算让季觉缓过了一口气。
依旧难以克制颤栗。
“先知,那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水银啊。”
先知靠在车筐里,凝视着她远去的方向,“名为水银的熔炉冷却之后,所残留至今的余烬之一……”
同往昔的圣贤相较,宛如海中的一滴。
渺小不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