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赠了她一幅素描画像。
画的是她某个时刻: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素描本放在膝上,手中握着笔;长发垂在胸前,低眉敛目,神色专注。
看衣服款式,应该是分别前一天,她问他亲一下有多难之前,描绘线稿的状态。
连雁临都觉得分外好看。
而且,不同于她比照着相片,很考验功底。
画像旁边写着I like you。
开心过后,雁临有些许嗔怪:这么珍贵的礼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夹在信里?幸好是最后一页,幸好折痕不深,有希望恢复平整。
雁临取出一本尺寸大于信纸的画谱,把画像夹在中间,平放到书架上,再压上几本厚重的书。
忙完这档子事,雁临继续看信。
陆修远谈及近况,提起曾经提到过的从战友转做病友的兄弟,叫丁宁。
丁宁和他一起出任务负伤,情况比他严重,目前需要坐轮椅。也因为事发时伤势重,第一时间转院到北京,但后续情况很乐观,复原不成问题。
难兄难弟约好了,等到痊愈,丁宁要随陆修远到黄石县。他父母都已不在世,只有待他亲厚的叔伯堂兄弟姐妹。
秦淮前一阵忙着开咖啡厅,很多东西需要到外地进货,闲下来后,接手陆修远和丁宁的饭菜。人以群分,兄弟三个的厨艺都很过得去。
陆修远对雁临说,不管喝不喝得惯咖啡,秦淮都跟他要了她的通讯地址,要给她寄咖啡粉及佐品和全套用具。
又说那小子大手大脚惯了,收到后要是喝不惯又嫌太多,可以送人。
不过他觉得不错,提神效果比茶明显,叮嘱她如果喝的惯,以后就让秦淮长期供着,但每天只许喝一两杯。
雁临心里暖意融融。没想到,已经放弃的前世喝咖啡的习惯,很快又能享有。
陆修远捎带着谈了谈大环境,为了开发推行房地产市场,职工群体的工资会逐步上调,相应的,住房租金也会上涨,要她当个事儿记下,到适合的时候,要先于同行给星雅的职工提高薪酬。
他是就算整天躺着也得张罗事儿的人,通过刘云大军在做两笔生意,情形可喜。
他说:“就算你是个小败家子,我也养得起,平时想买什么,不管多少钱,不用手软,用我给你的存折里的钱就行。
“存折非本人取钱,知道密码就行,最多需要带上你自己的身份证——给你普及一下常识。
“说到这儿,要再次提醒你,我们是合法夫妻,财产共有,不分你我。”
雁临看的直笑。
这是一封让她更加心安的信。
他不再回避关于感情的话题,强调他们的夫妻关系,谈及战友,何尝不是先一步为她做引见。
这意味着他的情况趋于乐观的局势。
要不然,信中的他,必然是一度冷静理智到残酷地步的样子。
当晚,和姐姐各自就寝后,雁临给他回信,说了在星雅的进度,着重夸奖了雷子二国的尽职尽责。
跟他提了提高中辅导书、习题集是财路的事,如果他的朋友有人感兴趣,大可以试一试。
“毕竟,不是每个想考大学的人,身边都有一个费尽心思网罗辅助资料的人。”她说。
关于秦淮,她让他帮忙想想,收到咖啡之后送什么回礼。
对于他说的花钱的事,她跟他嘚瑟:
“虽然你家底雄厚,可我也不是太弱,说不定年底就混成万元户了,才不需要动存折里的钱。”
又说起最凡俗的事:
“上周末到家里吃饭,爸做了红烧肉、烧茄子,贼好吃,我和妈一起做的油焖香菇、水煮鱼,鱼肉那叫一个鲜美。
“我们都说,等修远回来,一定要做给他吃。
“爸还说了,下周末一起吃火锅,因为秋冬是贴膘的季节。妈就说儿子儿媳妇都没良心,只让外人看着瘦的好看,家里人看着,就总想用好吃好喝的喂胖一些。”
她话锋一转,“对于喜欢这件事,原因我说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你屡次三番要甩我,只是为了避免不愉快的事;
“或许是你说与不说都在给予的维护照顾,随随便便就能让我看到的放到何处也能风生水起的才华;
“又或许只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不接地气儿的那种好看。
“而以上这些理由,比起我自发自动地想跟你分享一餐一饭,一喜一乐,分量要轻上许多。
“我想,喜欢的最牢固的基础,就是彼此对最世俗的人间烟火的甘愿。
“我甘愿。
“你又何尝不是。你敢说不是?
“无需质疑,我喜欢你。
“我们的确已经是夫妻,先婚后恋的夫妻,而我很庆幸这颠倒的模式。
“陆修远,我等你回来,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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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寄出两天后,雁临认认真真完成了为徐东北设计的四季鞋子,共六双。毕竟这也是有偿的设计,她想定做的那些鞋子数量实在不少,只按出厂价,怎么也得几百块才拿得下来。
一双舒适好看的鞋子,其实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只不过大多数人通常顾不上或没条件计较。
雁临是依据徐东北的气质、脾性、着装习惯做的设计。除了皮鞋,附送球鞋。
观察人也算是雁临的职业病,很多灵感往往来自某个不期而遇的人。
徐东北设计过的男性时装,雁临已经深入了解,知晓他的风格。
雁临仍旧发挥长项,在一些细节上凸显亮点,呼应他性格、风格里的张扬,比如球鞋,配色上有强烈的对比;比如皮鞋,有两款设计为方头样式,风格又不相同。
成品后的质量她没法儿保,单说样式,起码五六年不会过时。不然她也犯不着给关系亲厚的人一下子做那么多。
徐东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完全套正规的设计图,晃一晃颈子。
小兔崽子并没敷衍他,他打心底高兴,于是投桃报李:“你跟我说实话,之前设计图里有小男孩儿的,那是你什么人?”
“是淘淘,我堂侄,上幼儿园呢。”雁临如实说了。
“那你不是缺心眼儿么?”徐东北笑出来,“春夏秋冬四季,六款样式,你只定了两个尺寸。这年月,注重鞋子款式的大人都不多,更别说小孩儿了。得了,我附送这孩子几个鞋码,逐一上调,保他几年不缺鞋穿。”
“会不会太麻烦你?”
“麻烦什么?”徐东北斜睨她一眼,“你给其他人设计的鞋子,都是成年人,鞋号不出意外不会变,我也给你增加深棕、棕色。这都是小事,跟制鞋公司有来有往,捎带着给他们点儿实惠就行。我今天联系下单,估计最多五天就能拿回成品。”
“那太好了,回头我们一家请你吃饭。”雁临说。
她说的一家,还不是陆家?徐东北嗤之以鼻,“滚吧你,谁稀罕你们家的一顿饭。”
雁临睨他一眼,收拾东西起身走人,“那我就滚啦,不过还是多谢徐老板的大恩大德。”
徐东北又笑了,望着她,见她穿着白色休闲外套,左右衣襟中间是拼接的四四方方的藏蓝色;橄榄色长裤,侧边镶嵌一道白色;脚上一双黑色系带平跟皮鞋。
“嗳,你这身儿是不是自己做的?为什么不放进设计图?”
雁临头也不回,“我不能有我的独家穿戴?跟系列品的风格一样吗?你自己穿的不也有没投入市场的?少盯着我,好像我卖给了星雅似的。”
徐东北大笑,“小兔崽子,我是盯着你了,你就没盯着我?”
“那是职业病,我可没对你指手画脚过。你才小兔崽子呢!”将到门口的雁临气哼哼。
徐东北笑得更欢。
回应他的是房门砰一声关上。
徐东北笑意不减分毫。
再怎么着,时不时见到这看似遗世独立实则至情至性的小活宝,便不愁欢笑之时。
一刻,已胜过相识前数日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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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衣图样及图解做好,雁临去百货大楼买了四十斤粗羊毛线,当天晚上,跟姐姐仔细讲解了私人找地方寄卖衣服的方式,又让她看过毛线,说:
“明天周日,你带着回家一趟,拿给三伯母。她总领毛线活儿,肯定认识很多织毛衣的熟手。
“把人全叫到家里,看着图样织。全是熟手的话,起针往上织一段,大概要过三两天才需要再看着图织花样,家里不会总有一群人待着。
“每件许几块钱的工钱,全织完了,去百货大楼、服装店打听质量一样的毛衣价格,定价要高三两块,因为咱们的款式好。”
秋雁薇全部用心记下,却还没完全明白,“你这是——”
“和我三伯母一起赚点儿闲钱啊,算上买毛线的成本,卖完之后,每件分我五块钱就行。”
秋雁薇杏眼微微睁大,“这种羊毛衣得十好几块呢,你又出成本又出样式,才分五块怎么行?再说了,你自己就能找人做,不行不行……”
“那就分我六块,能织二十来件呢,不少了。”雁临揽着姐姐的手臂,推心置腹,“我是想给三伯母找个长远的事由,我都看得出来,她要是能找到工作,早就去上班了,现在闲在家里,总因为动手术那笔钱有压力。”
几句话说的秋雁薇红了眼眶,“这倒是真的,总说我爸那病听起来吓人,拿药的钱却不多,家底全折腾在她的手术费住院费上了。”
雁临神色认真:“所以,你就听我的。我以前做的毛衣少,现在做了三个图样,已经顺手了,其实这可比设计衣服简单得多。我是怕她有心理负担才分钱的,其实只是捎带手的事儿。”
“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秋雁薇眼中闪着泪光,紧紧地抱了抱她,“那成,我什么都不说了,听你的。”
雁临素白的小手拍拍她的背,“这才乖嘛。”
秋雁薇又忍不住笑出来,心里真是爱死了小堂妹。第二天上午,她带着毛线回了家。
雁临今天给自己放假,打算去陆家之前,窝在家里看电视听歌吃零食。
她最近用脑的强度实在不小,得适当地休息一下,要是累过劲儿,忽然对工作、学习或副业丧失兴趣就糟了。
正美美地看着电视吃水果罐头,有人敲门。
雁临忙放下勺子跑去应门。
门外是笑容温暖的林婉,手边一个旅行箱。
“妈,是不是有什么事?”雁临忙请她进门,接过旅行箱,“这是怎么回事?要出门还是刚回来?”
林婉摸了摸她的头,“都不是,给你送东西来的,里边都是关于高中课程的私人教材什么的,等下跟你细说。”
“那你先坐。”雁临问,“那什么,是喝茶水还是吃水果罐头?”
林婉一看茶几上的情形,笑意更浓,早已做不到跟她见外,“还有没有黄桃的?看着馋了。”
“有,有。”雁临到厨房取了黄桃罐头和小勺子过来,放下勺子,熟练地开启罐头。
婆媳两个一人捧着一个罐头吃。
情形有点儿好笑,却又特别温馨。
林婉吃了几块黄桃,这才细说原委:“修远受伤的事,一直瞒着爷爷奶奶。
“这次他做了点儿工夫,通过战友寄信到乡下,说跟你通信时细谈过你想考大学的事,请爷爷奶奶把以前教他用过的那些宝贝全给他们的孙媳妇。
“他们要是不心疼,就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派个人去取。这不,东西是昨晚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