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已想到这个结果,苏谨仍不免有些心酸。
他摆摆手:“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会随我一起走。”
“是,多谢大人。”
苏谨凝神看向老朱,心情复杂。
他忌惮过老朱,忽悠过老朱,惧怕过老朱,更多的是想远离老朱。
但他却不能不承认,不管这个洪武大帝在史书中如何评价,是暴虐还是残忍,亦或是凉薄,但他对自己却很好。
他知道老朱也忌惮他,但同时却对他十分信任。
就是这么矛盾。
曾几何时,老朱的御书房,只有苏谨可以自由出入,可见一斑。
“苏家小子,躲咱那么远作什么?”
苏谨叹口气,强撑起笑容走了上去:“孙婿这不是怕您心血来潮,再给我一枪吗?”
“那倒是,咱现在还在想该不该给你一枪”,老朱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那不能够”,苏谨嘿嘿一乐:“您可舍不得。”
朱灵萱满怀希望的看着苏谨:“夫君,皇爷爷他...”
然而看到苏谨摇了摇头,顿时满脸悲戚。
老朱自然注意到了苏谨的表情,然而脸上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带着释然:
“咱的身子咱自个儿心里清楚,是到该去见你皇奶奶和你爹的时候了。”
“皇爷爷您不许瞎说,萱儿给您找全天下最好的郎中,肯定能治好您!”
“好,皇爷爷听萱儿的”,老朱充满怜爱的摸了摸朱灵萱的脸颊:“像,真像。”
旋即他笑道:“咱有些饿了,萱儿你去给咱弄点小米粥来。”
朱灵萱擦着眼泪:“嗯,萱儿现在就去。”
当寝宫只剩下老朱和苏谨两个人的时候,老朱悠然叹了口气:
“苏家小子,你知道吗?咱虽是皇帝,虽是九五之尊,但骨子里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苏谨不知道老朱想说什么,少见的没有插科打诨,站在一边默默不语。
老朱似乎是在交代遗言,又似乎是在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咱从降生到十七岁以前,从未离开过村子,在咱的眼里,这天下最大的地方就是县城,
而属于咱的世界,就是从南岗到北坡的一草一木,和这乡里的百十口子老老少少,咳咳...”
老朱面色有些潮红,开始剧烈的咳嗽,苏谨赶紧扶他坐起来,慢慢给他顺着气:
“陛下,您慢点说,孙婿听着呢。”
“后来啊...实在吃不饱饭,咱和尚当过,乞儿也做过,
直到去了红巾军,遇上了你皇奶奶,才改变了咱的一生...”
想起马皇后,老朱呆呆的靠着枕头,嘴角噙着微笑:
“那是咱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虽然经常要和元军打仗,每次出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而且也经常吃不饱饭,
但每每回家,总有那么一碗清粥小菜等着咱,就觉的什么都值了...”
苏谨眼眶有些微红:“嗯,只可惜孙婿没福气,无缘拜见皇奶奶一面。”
老朱笑着瞥了他一眼,神色诡异,却什么都没说,然后又陷入回忆中。
“后来咱打下了这大明江山,却始终感觉‘忧危积心’。”
“可咱就是个农民啊,哪懂得怎么治理好一个国家?只能日勤不怠,谨小慎微。”
说到这里,老朱似乎有些疲累,忽然沉默,闭口不言。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想起了立国之初,严厉打击官僚和地主,狠狠整治文人和士大夫集团的时候。
然后胡惟庸、李善长、郭桓、蓝玉,一个个的人影从眼前飘过。
最后定格在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上,然后幻化成好几张脸庞。
“炆儿...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