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叶一动不动,下跪已经是他不能接受的了,更别说是磕头了。
他金尊玉贵的养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南先生,我们家和顾家林家绝对没有什么关系!我实话跟您说,这两人我就见过两面,连招呼都没有打过一声!我要是说半句虚言,叫我下辈子当条野狗!”于老爷子道:“那个顾海珠干的事情,我怎么敢和他们去打交道?我要是不信这个,又怎么会千方百计的来托到您的身上呢?”
于老爷子上前一步,使劲地把他的头往下按,气得连嘴唇都有些抖:“这兔崽子,确实是恶劣不堪管教,是我们于家教得不好,让他肆意妄为,您想想……我就是真和顾家有关系,这么脏的事儿,我手底下那么多人,这种脏活累活哪能轮得到这兔崽子去办?更何况要是真的报复您,绝不是这个章程!”
他又低头呵斥道:“磕头!听到没有!你要还认我这个爷爷,你还认咱们于家这块招牌,你就给我磕!”
于一舟在一旁劝道:“爷爷,这是不是有点……”
“你闭嘴!”于老爷子扭头骂了他一句,又不解气,左右一顾,连扶都不用扶自个儿就冲到一旁的柜子从里头抽了根鸡毛掸子出来,二话不说就往他背上揍:“你给我磕!”
于一叶惨叫了一声,于老爷子悄悄看了南时一眼,见南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心下一横,用力的抽打了起来。一时间竹条触碰到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于一叶仍是死倔着不肯磕,于老爷子大骂道:“你不磕是吧?很好,阿扬,你替你养的小畜生给南先生磕头赔罪!”
阿扬就是于一叶他爸的小名,他苦着脸唤了一声:“爸?!”
于老爷子狠狠地瞪着他,胸口起伏着。都到家里头生死存亡的时候了,他就希望他儿子能和他有点默契,于扬看着老父亲严肃的眼神,到底还是跪下了,狠狠地给南时磕了个头:“南先生,我替一叶替您道歉,这小畜生冒犯了您,您认打认罚,我绝无二话!”
“接着磕!”于老爷子指使道。
于扬咬了咬牙,便接着磕了下去,于一叶瞬间就把他拉住了,如果说第一个头是他被吓傻了,第二个头再让他爸磕下去,他就是不孝。他没吭声,重重地将头按到了光洁的地砖上:“南先生,是我的错,和我爸没关系,我向您道歉。”
南时淡淡的看着,没叫磕,也没叫不磕。
于老爷子的解释南时是信的,这也是他的疑点之一——如果对方是真的是为了顾海珠那帮子人来报复,怎么会把他扔进传销呢?
南时之前也被人报复过,那会儿他刚学了点算命的知识,得出自己确实是刑克双亲,心情自然不大好,恰好遇见个老爷子进南辰阁闲逛,对方见他在看《易经》,就和他聊了几句,还让南时帮着看看,南时那是无知无畏,脱口一句‘白发人送黑发人’,把老爷子说得脸色发白,赶紧回家去了。
后面这黑发人到底有没有送成南时不清楚,但没几天就一票黑衣人在他买菜路上把他给打昏了,套了麻袋把他扔到了城外小青山去——扔下去之前还给了他两拳,让他以后懂点规矩,别他妈仗着自己有张嘴就乱说话,这次没想要他的命,再有下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小青山不算险峻,地势也不算复杂,却有一片未开发区,平日里都是封锁住不让游客进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山路。虽说往日里也没听说过冒出来什么猛兽,但一个人孤身从未开发山区往外走,对于南时这样四肢不勤的死宅来说当然是危险的。
不过对方把他扔下来之前,给他换了一双方便登山的运动鞋,又扔给了他一件冲锋衣和登山杖,冲锋衣兜里甚至还有一张小青山的观光门票。南时那时还以为是对方不想出人命才给的救命装备,后来仔细想想应该是对方的后手。
对方没要他的命,而是把他的命交给了他自己的运气——万一出点事,人没了也怪不到他们头上,而这些装备足以证明南时就是自己作死跑进了未开发区域里去探险,毕竟就小青山这样一条平坦宽敞大马路修到山顶的,拿着登山杖都是侮辱了登山杖。
南时就是在从山里头出来的路上意外掉进了池幽的陵墓里,这才结识了池幽。
这还是对方没想要他命的做法,想要他的命,直接把他从山上推下去,毫无痕迹,这才是正正经经的报复他的方法,而不是扔到邪-教组织里去……就他这名声,送到邪-教是想怎么着?给邪-教添油加柴输送人才啊?生怕他不回来报复?
最重要的是,他进门之前算了一卦,于家虽有劫难,却并无死劫临头,四舍五入可以理解为天道认为南时不会对于家下死手。
他其实不怎么相信于家,但是他相信自己。
于家被利用的可能性更大,这才是他愿意坐下来听于老爷子说话的根本原因。
不过南时也算是被坑怕了,虽然觉得对方是被利用的,但既然怀疑这于家和顾家有牵连,还和那个能控制魂魄的邪-教有瓜葛,自然不会说进就进,趁着进门的时候,两三个侍卫就开始搜寻起整个于家,看看这里面的到底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此时他们也回来了:“少爷,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好像真是个意外,他家还有老祖宗保佑着,我们给您带回来了。”
南时闻声侧脸望去,只见一个老太太一脸严肃的站在一旁,见他看来,就给他弯腰行礼:“见过南先生。”
“起吧。”南时说道。
“谢南先生。”老太太这才直起身,她道:“我一直在家里头看着,确实是有个人保镖不太干净,不过碍于我在,他也不敢带什么邪门东西进来……那个保镖叫做李恒,今天不上班,家里有他的简历,南先生只管问他们要就行了。”
“好,谢谢,打扰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到底是我们于家对不住您,求您看在我们于家没有什么坏心眼的份上,小惩大诫饶一叶一条命在,您说什么我们都愿意的。”
“好。”南时应道。
于老爷子和于扬还以为南时终于打算放过于一叶了,却见南时正看向一侧,旁边什么人都没有,南时却像是在和人说话一样,侧耳倾听,一问一答,看得让人毛骨悚然。
于扬心中一动,或许他爸这次真的请了一个有本事的先生回来,当即悄悄地在背后给了于一叶一脚:“接着磕!没叫停不许停!”
于一叶又磕起了头来,南时的实现从他身上扫了过去,转而问道:“于老爷子,你家有个保镖,叫做李恒的,你把他交来,我还要一份他的资料。”
于老爷子其实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这号人,但既然南先生说了,他就信,他立刻点头道:“是——一舟,你去办!要快!”
但于一舟是知道李恒这个人的,那个保镖经常跟着一叶,见过机会,当即扭头就去办事。于老爷子看着于一叶的额头已经磕出了一抹乌青,在看南时,闲散安适的坐在原处,对于一叶视若不见,半点不适应都没有。
兔朝已经不是百年前的兔朝了,这个年代人人平等,大部分人靠双手就能丰衣足食,谁朝谁下跪过?尤其是南时这样二十五六的年纪,更是人人读书,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各个骨子里都文人傲气,面子更是薄,瞧瞧他那些孙辈,脸上一个个都露出了屈辱与不忍,他们这样的人家,都不习惯看人下跪,那这位南先生怎么能就安之若素呢?
或许……他日常是被跪得习惯了。
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人跪得习惯?
于老爷子这么一想,本还想开口向南时求个情,此时却是不敢再开口了——磕头最多磕成个脑震荡,他家有钱,不怕给于一叶治,但要是人没了,他家就是再有钱,也救他不回啊!
不一会儿,于一舟就回来了,他带着一份档案毕恭毕敬的交给了南时,道:“抱歉,南先生,人跑了。”
南时接了档案看了一眼,拿起了一直被他冷落在一旁的算天,也不避讳的算了一卦:“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于老爷子先是点了点头,却又为难起来:“南先生,您看这……”
他指了指于一叶。
南时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起来吧……明天自己去警察局自首,该判多久就坐多久。”
“哎!成!”于老爷子不敢再求情:“是这小畜生活该!多谢您大人大量,手下留情,我们于家招待不周,回头会有赔礼送到府上,还请您不要拒绝。”
南时微微颔首,弹动了一下指尖:“不必了,告辞。”
见南时出了门,于老爷子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于一叶跪在原处,一动不动,于老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他的脸打得侧了过去:“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信这个。”
“但老祖宗能传到现在的东西,有哪件是差的?有句话叫做敬鬼神而远之,是让你们先敬!再远!今天的事儿就是一个教训……一叶,你明天就去警察局,咱们老于家自家开的公司,留个档案也没什么,不愁以后找不到工作。”
于老爷子又叹了一口气,看着于一叶木然的脸,到底是不忍心,上前摸了摸他的脸颊:“也不能怪你们……我信,是因为你们太婆祖上就是学这个的,我没天赋,却也看了不少东西……你们几个,手里都有权有势的,自己去查查W市顾海珠的事情就明白我为什么要敬着这位南先生了。”
“一叶,你妈带着你弟妹和你爸离婚,我知道你是怨的,但是你弟弟妹妹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如今你再看看他们,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他们不是克我,是我克他们,只不过当时我怕你们不同意,才故意调了个儿,强逼着你妈把一双儿女带走了,这才能保下他们的命来。”于老爷子给自己到了一盅酒,一口干了下去:“以后你们要是不信,那就远这点,这是在保你们的命!家里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都要小心着点,知道吗?”
“……是,爸/爷爷。”于家众人都陆陆续续的应下了,于老爷子摆了摆手,上楼去了。
于一舟扶着于一叶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脑袋疼。”于一叶揉了揉额头,故作轻松的说:“没事,我去上点药。”
他说着,便走向了一旁的客厅,方走了两步,却不知怎么的小腿一沉,紧接着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摔了下去,他下意识的伸手抓向了一旁的物体试图保持平衡,博古架就被他带得晃了一晃,紧接着上面放着的不知道哪个先生留下的石敢当便落了下来,正中他的小腿。
于一叶惨叫了一声,抱住自己的腿在地上打滚了半圈:“我的腿!我的腿——!”
于一舟连忙冲上去看,只见他的小腿已经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变形……断了。
……不必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于一舟苦笑了一声,怪不得人家不肯收赔罪的礼,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家呢……
***
南时从于家一出来就直接上了鬼车,借由鬼道开路,直接就往城北的高速路口而去——卦象上说,李恒在八点左右会在那里,现在七点五十分了,南时不走鬼道还真就来不及去逮他。
所幸对方身份证不是假的,否则还有得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