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是曲朝露?
不可能,不可能。刘亦贤心里不断呼着不可能。
他不相信!记忆里曲朝露面黄肌瘦,脸上长着斑疮,他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嫌恶,而那样的她还和一个卑贱的下人衣冠不整的缠在一张床上。
丑陋的恶妇,下贱的行为,直到曲朝露被沉塘处死,刘亦贤心中对她的印象也依然是这般。而眼前这风姿艳质的娘子,尽管面目苍白,有一种近乎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她正看着他,神色淡漠如在无人之境,却依旧不改她双眼与生俱来的秋水空蒙。
月色凄清,长街上烛火点点,铃声渐次,她静静立在相府艳红的灯笼下,清艳不可移目。
“你、你是谁?”刘亦贤脱口而出。
曲昙华悲怆低吼:“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了吗?你亲眼看着我姐姐被沉塘处死,到头来你连她的相貌都不识!”
刘亦贤心中大震,这下信了面前是曲朝露的亡魂,一时惊恐,退了两步,却又忍不住道:“你怎么会生成这样?”
曲昙华苍凉道:“我姐姐本来就是如此相貌,我还想知道,为何她死的时候会那样狼狈!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刘亦贤哑然,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发觉视线像是黏在曲朝露身上,整个人似乎坠入一个茫茫旋涡里,除了为她的美色惊叹和惋惜,竟忘了还该怎么样。
“朝露,你、你……原来你这么美,早知这样我……我不知道你有如此姿色……”
如此姿色,曲朝露唇角拉开一道冷冽的弧度,若刘亦贤早知晓她如此姿色,便会留她一命是不是?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无声的碾成粉碎。曲朝露满目悲怆,好像在大雪中迷茫失去方向的孤狼,哀伤深入骨髓,心中空洞只剩下淡漠和绝望。
她和刘亦贤是近乎盲婚哑嫁,连拜堂时候都是他弟弟替的他,她也没指望刘亦贤能维护她。她甚至不怪他分毫,她只恨那个算计了自己的人。
从她死开始,刘亦贤往后如何,俱与她无关,他们缘分已尽。如今陌路相见,他说什么都好,哪怕是被她吓跑,她也不会多难受。
可他说了什么?
如此姿色!
她曾被他厌恶嫌弃,被他的家人判了死刑,成了亡魂一缕。如今相见,他却只盯着她的脸,说这近似调.戏的话!
曲朝露怒色尽现,心中戾气再度翻腾,她拼命的镇压。
严凉无声走到她身边,手在曲朝露背上一抵,送入一股清气化解了她的戾气。
“城隍爷……”曲朝露转眸望他,眸中泪光点点。
刘亦贤也注意到严凉,乍一看心中一震,再看瞬间变了脸色,惊恐失声:“你……!”
严凉面无表情,冷笑道:“刘亦贤,别来无恙。”
“东、东平侯……”
严凉目光如剑,眼底有着冷焰跳跃,一字字道:“吾乃明灵王!”
刘亦贤浑身都在发抖,咸祯帝亲封的正一品“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他感受到浓烈的沙场狠戾之气从眼前人身上传来,同来的还有身为一城之神的威压。还活着时的严凉便总有着让人提心吊胆的杀伐之气,如今这种气势不减反增,刘亦贤得靠着下人搀扶才能站稳,口中嗫嚅:“城、城隍……”
他壮起胆子不看严凉,目光落在曲朝露身上,带着股殷切的口吻:“夫人,你和我回家吧,你是我刘家妇,哪怕是鬼也是我刘家的鬼……”
“你住口!”曲昙华听言怒极,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拔掉头上尖利的金钗冲向刘亦贤!
严凉立刻握住曲昙华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到身后,自己上前两步,挡住身后姐妹两个。
“刘亦贤。”他毫不留情的奚落,“同是男人,我真是以你为耻!日后你下了地府,我定好生招待!”
刘亦贤被这话吓得差点晕过去:“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严凉吼道,“全豫京之人死后皆由我管,就是你爹刘志文,最后也要落到我手里!刘志文做过多少黑心事他心里清楚!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谁也跑不掉!”
曲朝露心中震动不已,刘家和王相是一党,与严凉从来都是对立的,她知道他恨极了他们,也知道他们手上必不干净。
只是严凉现在是站在她身前的,像风下松,为她和昙华遮蔽风雨,和刘亦贤的言语往来间占尽阵仗,不论是出于什么初衷,至少都帮着曲朝露和曲昙华狠狠出了一口气。
此刻即便有再多的委屈心酸,再多的羞辱和悲愤,能有个宽阔的身影霸气坚定的站在她前头,痛斥让她心伤的人,这种感动和温暖都不言而喻。
曲朝露不由伸出手,勾住严凉的手,任由感动的泪水潸潸落下。
严凉稍回眸看了看她,没有挣开她,只是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放柔了语气道:“不必再和他浪费时间,你送你妹妹回去吧。”
“城隍爷……”曲朝露停了停,收回手,示意曲昙华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时,曲昙华忽然惊叫一声,伸手要抓曲朝露,恐慌不已。曲朝露一怔,这才意识到一刻钟已过,昙华再度看不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