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朝露想着那时候的事,十分无足轻重的一次擦肩,她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官女儿,他是风采奕奕的常胜将军。本是云泥之别,本不会有任何交集,谁知道如今却成了这森森鬼域里并肩坐着、心怀同样愤懑不甘的一双人。
曲朝露这样想着,眸中不禁多了一份空灵与恬静。
“严将军,您知道朝露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我那时想,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反正我也不想当医女,说不定哪天,还能和那位将军一样,也为民族百姓做些大事呢。”她凄婉一笑,“不想,如今我和您坐在一起了。您虽然身死,却依旧在保一方平安,我也依旧一事无成。要是我能和您一起坐镇豫京地府,一起护国庇民,那就好了。”
严凉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大,含着点好笑的情绪。她又暗示他自己想当城隍娘娘,明明刚才还为了曲昙华伤心落泪,怎么眼下又进入状态了?莫不是又被阴阳两隔的现实刺激了,更加的充满斗志?
曲朝露对上严凉的眼神,认真道:“严将军,我说的是真心话。”
“是吗?”严凉挑了挑眉,冲着曲朝露勾了勾指头,“过来。”
曲朝露朝他身边蹭了蹭,挨到他身侧,两个人贴的很近。
严凉却看着她,眼眸如封镜,严肃无比:“曲朝露,你看看你头顶的匾额,看看那‘护国庇民’四个字。你可知,其实我恨极了这张牌匾。如今的我对于异族来犯无能为力,我根本无法护国庇民。”
曲朝露道:“但您至少是豫京的守护神。”
“守护神?”严凉冷笑,语气里带了辛辣的讽刺,“我从来不想当这个城隍,我宁可和容娘一样,当个厉鬼!”
曲朝露被他通身溢出的戾气骇得心中一寒,用手捂了捂胸口,才略略控制住脸上的惧意。
“为什么?”她问。
严凉只低头注视着食盒里的青团。
“为什么宁可做一个厉鬼?”曲朝露抓住严凉的袍角,“严将军,为什么?”
严凉只是冷笑,不动声色。
曲朝露不知怎的,就是想问下去,却忽然察觉到自己离水时间有些长,魂体隐隐不舒服了。
时间快到了,她必须得回鸳鸯湖去,不禁略叹了口气,有些失落,道:“朝露僭越,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严凉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曲朝露默了默,露出和婉一笑:“这些青团留在这里,明天.朝露再来取回食盒,城隍爷可应允?”
严凉道:“你逮着机会就想凑来我身边?”
“是的,我也想来同城隍爷说说话。”曲朝露柔声说,“您心情不大好,若是可以的话,朝露愿意做您倾诉的对象。女儿家心思细,或许能为您解忧一二,至少也能缓解您身在地府的孤单和无奈。”
严凉定定看着曲朝露,眼底黑蒙蒙的,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他以平静的口吻道:“你愿意来就来吧,别赶在我繁忙的时候。”
“多谢城隍爷应允!”曲朝露欢喜道,“那么,就请城隍爷不要被忧思所困,朝露告退。”说罢还不忘给严凉留个记忆深刻的告别礼,曲朝露身子朝前一凑,在严凉脸上亲了下,又赶忙提着裙子站起,退开几步。
“朝露告退。”
严凉被她的偷袭弄得心中一乱,再定下神时,曲朝露已经打开了主殿的大门,走出去了,只留给他一道披上玄色斗篷的纤弱背影,和簪在乌黑青丝中轻轻摇曳的彼岸花。
脸上那被她亲过的地方,像是自己会发烫似的,竟然还残留着鲜明的感觉。不过他今天被亲的地方何止是脸?脑海中浮现出岑陌来之前自己和曲朝露拥吻的种种。
如果说那样荒唐的亲密,只是令他有些心浮气躁;那适才与她交心的几句话,还有她拉着他的袖袍询问他为什么宁可当厉鬼时那充满真实关切的眼神,却是令严凉感到心间微微颤抖,仿佛是被一股暖流撼动包围。
他的表情渐渐有些恍惚。
面前还摆着曲朝露亲手做的青团,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勾起他复杂无边的情绪。
严凉强迫自己停止遐思,将岑陌送来的卷簿摊开到面前,执了笔,一卷一卷的审查批阅。
可他发觉并不能平静内心,他的思绪似乎不受控制,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叫嚣,一会儿是自己死在狱中的最后时光,一会儿是曲朝露认真说着“护国庇民”的神情,一会儿又是杉钦玉悲愤的控诉,皆化作看不见的手,撕扯他的心。
严凉极其费劲的终于批完了卷簿,唤人喊岑陌过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