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凉在这段回溯里,见到了好几个截然不同的曲朝露。
出嫁时羞涩温暖的她,嫁人后贤惠勤劳的她,以及她生病后那失去了全部光彩的枯槁模样。
曲朝露在死前的半月,生了病。就严凉所回溯的画面来看,她病的很突然,病情也少见。给她瞧病的郎中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她是劳累罢了,养养便好。而曲朝露的病情却日益严重,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那张脸。
那段时间,她像是盛放的鲜花骤然遇到冰风冷雨,迅速的花叶凋零。素日里白皙生光的面容变得枯黄,嘴唇干裂,双眼的光泽黯去,脸上还生了一块块疮斑。
这样的曲朝露,让严凉惊讶,也感到可惜。
画面到了刘亦贤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曲朝露很兴奋,忙完了之后便回房歇下。严凉知道,等下他就会看见“偷人的真相”,一切呼之欲出。
可严凉并未料到,脑海中的画面忽然变作黑暗,极其突兀,就宛如被一只手强行掐断。
严凉微惊,凝神再看,却依旧是满目黑暗。
再接着画面就跳跃到了曲朝露被捉.奸在床的场景,后续的一切便是证据确凿,直到曲朝露被绑着石头沉入鸳鸯湖。
严凉狐疑,想要再回溯黑暗断片的那一段,却发现那一段始终缺失,他怎么也看不到。
主殿里安安静静,他就坐在这里,睁开幽深的眸,若有所思的望着殿外幽狭的墨色天空。地府阴森迷蒙的天顶上无月无星,城隍庙里重重的殿宇如一张张厚重的剪影重重堆叠。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鬼鸦,发出粗噶刺耳的叫声,拍着乌沉沉的翅膀飞入主殿。
严凉望着鬼鸦,抬起手,任它盘旋的越来越低直到落在他手上,他眼中的幽深已渐渐诞出一缕清明。
如果说曲朝露的一面之词只令他相信三分,那么此刻回溯完她的经历,他对她信了十分。
那段宛如被掐断的诡异黑暗,应该就是夜游神口中“刘府里的东西”造成的。若不是刘府的人心里有鬼,怎么会弄这种东西阻挡一切阴间之物,包括他?
他们分明是想让曲朝露死也不得翻身。
“来人!”严凉喝道。
殿外值勤的鬼差立刻跑进来跪地:“城隍爷。”
“去把容娘叫来。”
他已确定曲朝露是被害死的,这么的话,按照规矩,阴曹得为她正名,并给她丰厚的抚恤。
不多时,容娘提着灯,踏入主殿,一身深莲青镶金丝洒梅花朵儿的斗篷,暗沉沉的。
那只鬼鸦感受到她身上厉鬼的怨气,趋之若鹜般的飞至她肩头。
容娘屈膝行礼:“城隍爷。”
严凉道:“我这里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做。”
这件事自然是给曲朝露正名的事,容娘需要亲自跑一趟鸳鸯湖,平息湖中鬼们对曲朝露的诋毁中伤。
至于给曲朝露的抚恤,鉴于她是水鬼,比别的鬼魂更凄惨,严凉权衡了下,认为不能只赏给她纸钱珠宝,便问容娘可有什么好点子。
容娘思考了会儿,眼皮也不抬,“羽衣侯留下的一套衣裙,适合赏给露娘子。”见严凉不语,正是默默等着她说明那衣裙的特别之处,便继续道:“那是羽衣侯生前好不容易搜寻到的上古华服——广袖留仙裙,已经绝世多年,华贵瑰丽无比,穿之如轻舞登仙。羽衣侯爱若珍宝,死了也带着那衣裙一起进的墓穴。可笑他前些日子升任时走得太急,居然落下了如此宝物。城隍爷不妨随我去看看吧,露娘子倾国倾城,若是穿上广袖留仙裙,必然相得益彰。”
严凉点点头,“好,你引我去瞧瞧。”
当年羽衣侯下葬时,随棺带了许多稀世珍品作为陪葬,与他同到地府。羽衣侯成了城隍后,那些陪葬品便作为收藏,被保存在城隍庙的一角。
容娘提灯在前,推开沉重的雕花绿漆门,屋子里立刻散发出古物的那种冰冷的黄土味。
屋中点着零星的烛火,一排排精美的陈列架已经空了,那都是被羽衣侯带走的东西。
容娘将灯挂在高处,于一个角落的柜子底层,捧出了妥帖折叠的广袖流仙裙。
时下娘子们喜穿褶裙或破裙,虽然裙上都带褶子,但比不上古时留仙裙好似水面纹纹波澜似的绉褶。
古人的许多技艺,今人无论如何追捧模仿,也做不出那股子风骨意韵。古时的留仙裙胜于今日,而广袖流仙裙更是上古宫廷中的至宝,华丽无比,望之心醉。
“城隍爷,请过目。”容娘呈递了衣裙给严凉。
若不是羽衣侯,严凉也见不到这传说中的盛品。
“就它吧。”他道,“你带几个人,走一趟鸳鸯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