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朝露本是低着头的,察觉到严凉看她,她也对上他的眼睛。
主殿里灯火通明,曲朝露这一眼清澈澄静,如秋水生波。因是水中鬼的缘故,脸色比活人自是要白些,像一片薄薄的钧窑瓷色,极其的媚骨可怜。
严凉眉心一皱,下意识挪开目光。这张脸过于张扬,果然是需要些定力才能从容无谓的打量她。
“添些酒吧。”他将杯子递过去。
曲朝露依言,提壶倒酒,她的动作静致而得体,找不出丝毫的瑕疵。
严凉不由揣测道:“你像是生前常出入宫廷的。”
“家父是尚药局典御,朝露在及笄前曾经跟着家父多次出入宫禁,为宫中的女官们送药,因此专程学习了礼仪。”
“这么说你姓曲,叫朝露?”
“是的。”
严凉举杯喝了口酒,吟了句:“浸朝露之清泫,晖华采之猗猗。你倒不负这个名字。”
世人都说东平侯严凉能文能武,既能杀敌于阵前,亦能出口成锦绣。听他忽然吟了这么首诗,曲朝露有点意外,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朝露,这个名字是爹给取的,曲朝露其实并不喜欢。
爹说,晨间的露水明澈纯净,他希望长女能拥有质朴澄澈的性子。可是,晨间的露水却如昙花一现,很快就会消散。她不就是这样的际遇吗?十五岁及笄,十七岁嫁人,不过数月就被沉塘处死。
她道:“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露。我十七岁而亡,的确不负这个名字。”
严凉看了眼曲朝露,没说话,兀自喝酒。曲朝露便也给他添酒,一时间好像都忘记了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
倒是曲朝露发现,这位东平侯虽然周身浸润着沙场的戾气,却英姿出众,流露出淡然的君子之态。他穿着城隍爷的官袍,就和他身后那尊城隍神像的袍子是差不多的,眉眼硬挺,双目烁烁有神,鼻若悬梁,容貌端良。坐在这满殿的牛鬼蛇神之中,俨然木秀于林,有着夺目的风采。
时不时有属下来敬酒,他都笑着回应,待人接物气度高华,这么看来也并不是个凶煞的主儿。
曲朝露顺带着将这些属下也看了遍,发现黑白无常、日夜游神他们,都是新面孔,并不是上任城隍爷在位时手下的那帮人。这么看来,那些人应该是随着上任城隍爷升职走了,如今这些自然是从鬼吏里提拔补上的。
“你饿吗?”忽然听见严凉问她。
曲朝露答:“还好。”
“来人,上一副器具给这位娘子。”
立刻有小鬼将餐具端上来,严凉对曲朝露道:“你吃些吧。”
“多谢城隍爷。”曲朝露从善如流。
她拈着了点青菜,就着米饭垫了垫肚子,又为自己倒了杯果酒,勾起酒杯饮下。
这果酒不太好喝,曲朝露手上微顿。因这细微的动作,一滴金黄的酒液自她唇角滑下。严凉正好这会儿看过来,就见那滴酒液滑过美人的下颚、白.皙细.嫩的颈子,来到锁.骨,在她滑.腻的肌肤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暧.昧痕迹,最后没入领口。
严凉的视线也随着酒液一路向下,动也不动的停在曲朝露的领口,里面是软.白的春.光,若隐若现。
他猛地回神,调开目光,放下酒杯。
果然是考验定力,他怕是喝多了。
一片欢声笑语,曲朝露放下酒杯,怎么觉得忽而听见些奇怪的声音。叮铃桄榔,像是在打砸东西。声音越来越明显,而且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只听岑陌高呼:“侯爷小心!”
曲朝露还在愣神,身子突然就被严凉勾过去,被紧紧埋进他怀里,一阵天旋地转的从地上滚过。耳边是打砸破碎的声音,接着是轰然一声巨响,周围有各色土块四溅。
曲朝露终于停下滚动,这才发觉,城隍的神像居然整个崩塌!彩色的碎块溅了满殿!
她是被严凉抱着从上首滚下来的,这才没被砸到。此刻她还在严凉怀中,严凉一手搂着曲朝露,另一手挥开被扬起的泥土碎灰,喝道:“怎么回事!”
岑陌等人扑上来,“侯爷没事吧!”
白无常道:“稀奇!阳间的人怎么把神像给毁了?”
曲朝露这下听明白了,这神像倒塌的原因,是因为阳间城隍庙里有人把神像给砸了!谁这么大胆子?
接着就又听见叮铃桄榔的声音从神像原先的位置传来,随即一尊新的神像慢慢的出现在底座上,是个没上色的泥胚。
曲朝露看的有些呆,冷不丁白无常灵机一动。
“城隍爷,属下知道了!咱阴曹这不是换了您来就职吗?阳间的人就把神像也换了,给换成您的!”
严凉哼了声:“何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