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溜小跑出了全聚德, 直接向琉璃厂出发了。路上经过一家副食品店,林然然道:“买瓶汽水儿喝?”
说着走进了副食品店。三人吃烤鸭吃得口干,开了三瓶汽水儿喝起来, 顺便看看店里有什么可买的。
北京的副食品店看着比临安城的要大,而且满大街都是。柜台上的小点心种类也丰富一点:包着透明玻璃纸的橘子糖一分钱一个,小包的盐津枣一分钱三包, 萝卜丝三分钱一大包。
林然然问小秋:“要不要买一点儿零食?”
小秋抿着嘴摇头:“我不爱吃零食。等回去给弟弟们带一点吧。”
柜台后头的售货员阿姨闲着没事,插话道:“这小姑娘真懂事儿, 自己不吃倒惦记着弟弟。”
“可不是吗。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林然然与有荣焉地笑道。小秋从小就不爱吃零食, 也不嘴馋,除了林然然做的饭菜点心会吃一点, 从来没见过她去副食品店买过零食, 攒下的钱除了买文具就是给小景吃了。
售货员阿姨说话爽脆, 跟林然然噼里啪啦聊了起来,聊到高兴处神秘兮兮地问:“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吧?不买几斤白糖?”
林然然奇道:“我们没有北京的副食本儿啊, 何况白糖不限供?”
售货员阿姨左右一看,道:“嗨,看你就是不懂行。北京的白糖烟酒都不用本儿, 外地人来北京出差就是满街转悠找副食品店, 捎几斤白糖回家!”
还有这种好事!林然然还真不清楚:“大姐,那你们这儿有烟酒吗?”
售货员阿姨一下子收了声, 眼睛看着别处:“这个么……”
林然然上道地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柜台上,偷偷塞过去。阿姨用手一按,软软的像点心, 立刻收进兜里:“烟有钱都能买,酒可得有门路才行。”
柜台里的烟品种可不少:两三毛的大前门,恒大,香山,八达岭,一毛多的工农烟,绿叶,黄金叶,最便宜的是丰收牌香烟。
九毛九的中华烟,六毛七的礼花烟,六毛三的牡丹烟,还有两三毛的大前门,恒大,香山,八达岭,一毛多的工农烟,绿叶,黄金叶,最低的还有几分钱一包的丰收牌香烟。而贵价的牡丹要六毛三一包,礼花烟是六毛七,更贵的中华烟据说是九毛九,但这种小店里可没有,得去商场里买。
茅台是七块八一瓶,可店里明面上是不卖的,要悄悄儿在底下流通。这茅台酒在北京只要七八块一瓶,弄到黑市上可能卖到二十以上的高价。而放在后世,一瓶七三年的茅台酒,那是天价。
林然然跟售货员阿姨小声商量了一会儿,约定过两天来取。这才还了汽水瓶,三人离开了副食品店。
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琉璃厂。琉璃厂和潘家园都是老北京十分有名的古玩市场,现在却是一片萧条。街上的铺子基本都上了门板,零星开着两三家国营古玩商店,主营碑帖字画。走近前一看,门口挂着牌子:内部营业,接待外宾。
其实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琉璃厂基本正常营业,只是那时候的老百姓糊口尚且艰难,有能力光顾的只有少数高级干部和文人。到1960年,文物行业几经调整,最后统一划归为北京文物商店管理,北京基本没有私营的文玩商店和旧书店了。还有家收归国营的典当行开着门,里面的老头儿拢着袖子打盹儿。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在这儿闲晃悠的人却也不少。林然然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些人也是倒爷,在这儿找生意呢,还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小年轻在逛。毕竟这片儿还有几家布店和成衣店、供销社,也有卖零嘴儿的。
林然然大失所望,小秋和谢绯道:“你们两个随便逛逛,我去那典当行里看看。”
“好。我们就去那边的成衣铺店看看,然然姐你待会儿去那找我们。”谢绯一颗心早飞到成衣铺子去了,拉着小秋就跑。
林然然走进典当行里,还是老典当行的装修,只是过去高高的柜台和隔板被撤掉了,换成普通副食品店的那种桌子,方便顾客和工作人员交流。
那老头儿一看就是过去的老朝奉,胡子都花白了,眯着眼打盹儿。
林然然轻轻咳嗽一声:“大爷。”
“有什么要当的?”老朝奉花白胡子里嗡出一声儿,眼睛还是闭着。
林然然倒没想卖东西,被他一问就拿出在废品回收站收的一个瓷制粉盒子放在桌子上。
老朝奉微微睁眼,从桌上摸出副老花镜架上,一看就笑了,碰都没碰这盒子:“姑娘,你这粉盒子留着玩儿吧。拿上一块钱,隆福寺后头的老虎摊上能买一兜子。”
林然然半信半疑,道:“您哄我呢,这可是光绪年的。”
“是光绪的没错儿,可您这是挂货铺的东西。”老朝奉把眼镜收起来,反正长日无事,打开话匣子给这外地姑娘涨涨见识:“挂货铺就是老北京卖最粗摆件的铺子,专出大掸瓶,粉盒子,常用的瓷器摆件儿啥的。是过去穷人家结婚充妆奁的。”
“实话告诉您,这东西提起来都说是同治的、光绪的,可这在咱们业内称不上东西,摆地摊的都看不上。”
“当然喽,这年头老东西也不值钱。你要是有金的银的,倒还能换一两块钱。”
老朝奉说得口干,拿起一个紫砂陶小壶对嘴吸了口浓茶,懒得理会林然然了。
林然然大涨见识。以前看什么鉴宝节目,这种粉盒子和大掸瓶还是很值些钱的,放在这会儿感情都算不上古董!
她眼珠子转了转,甜甜笑道:“大爷,跟您说话真长见识,再给我讲讲呗。”
“你还想听啥啊?”老头儿笑道。
林然然道:“就说说古董呗。我听说过去琉璃厂是北京最大的古玩市场,不过这会儿看起来怪冷清。”
林然然东拉西扯了一大段,那老头儿只是笑呵呵地,道:“姑娘,我看出来了,你不是来出货的,你是来买货的。”
这北京城的老头儿都成精了!林然然拿出两包自己做的果酱蛋糕塞给老头儿,看着老头儿没动静,咬咬牙又加上一包茶叶。
老头儿拿起来闻了闻,笑道:“这可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啊!可惜我年纪大了,还是习惯喝我这高末儿。”
高末儿是过去穷人喝的一种茶叶,茶叶铺子把各种茶叶渣子搜罗在一起,一个子儿就能买一包。高末香浓味苦,只能喝一泡,喝惯了反而觉得别的茶叶不够味儿了。
林然然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对鸡蛋糕和茶叶动心的人呢,悻悻然想,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她去老城墙根儿底下随便找个落魄旗人,绝对能换来更多消息。想着就要把东西拿回来,摸了个空。
定睛一看,东西早没了。老头儿抄着手,闭着眼,花白胡子得意地翘一翘。
林然然差点给气笑了:“大爷,您收了东西又不给我透信儿,不厚道吧?”
老头儿道:“我收了什么东西了?啊?”
林然然哭笑不得,要走又咽不下这口气。白花了两包点心和一包茶呢!点心还在其次,那包茶叶可是她在杭州收的,总共两包,自己都没舍得喝!
林然然思来想去,掏出一对嵌红珠金耳环来:“得,算我栽了。您给我看看这对耳环,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老头儿皱纹里都透出笑来,睁开只眼瞅着林然然道:“真的?”
那模样儿跟小孩儿似的,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小孩儿呢,林然然忍不住想笑:“真的。”
“来吧!”老头儿戴上眼镜。
林然然捏着一对金钩坠红珠耳环送到他面前。老头儿忽然一顿,浑浊的眼珠里冒出精光来:“你这对儿耳环哪来的?”
林然然面不改色:“别人送的。”
“这金子成色不错,我按足价儿给你收了,这个数。”老头儿伸出三根手指头。
林然然道:“三十?太少了吧。”
老头儿嘶了声儿:“是三块!这么点儿金子还想卖三十呢?”
“那我不卖。”林然然把耳环收起来。
“哎哎哎,等等!”老头儿道,“我再看看。”
“不给!”林然然心里有数了,把耳环用手帕包起来塞进兜里,转身就走。
老头儿从后面追上来,那腿脚利索得跟刚才截然不同:“姑娘,姑娘,你等等!那耳环再给我瞧瞧。”
林然然斜眼看他。
老头儿嘿嘿一笑:“那鸡蛋糕和茶叶都还你,只要你再给我看看那耳环。”
“这不就是金子嘛,有什么看头?”林然然不为所动。
老头儿纠结半天,道:“罢罢罢,跟你说了吧,你这金耳环是没啥,那对珠子难得!”
林然然摆足了架子,这才跟老头儿回到店里,还搬了张椅子坐下。老头儿拿了个放大镜,用手帕托着那珠子瞧了半天,啧啧道:“这可是红麝香珠。你瞧瞧这颜色多正,太通透了,最难得的是两颗珠子的成色大小一模一样。这耳坠子做工也好,这是把金子扯成细丝再绞成花样儿,没有几十年的功力做不了这么细。”
“红麝香珠?”林然然惊讶道,“戴久了会不会不孕不育?”
老头儿用“你有病吗”的眼神看了林然然一眼,道:“想什么呢!这红麝香珠是用雄麝的麝香干燥后做成的,这玩意儿最狡猾,一旦被猎人追上就会一口咬掉自己的肚脐吞下肚,极为难得。《红楼梦》里北静王赠给贾宝玉的红麝串就是这玩意儿。”
林然然摸摸鼻子。不怪她瞎想,谁让宫斗剧都爱用麝香打胎呢:“那您给估个价儿,这对耳坠子能卖多少钱?”
老头儿啧啧道:“可惜喽。这要是在老四九城,遇上懂行的,不惜钱的主儿,光这对珠子就能换一千块大洋。现在?出到一百块就是上上签儿,可也没处找这么有钱的主儿啊。你要是肯卖,我个人出一百二给你收了。”
林然然道:“那我不亏大了吗?”
老头儿笑道:“姑娘,这可是北京!前几年大饥荒的时候,破落旗人家饿急眼了,这么一对耳环也就换袋玉米面儿!”
真这么便宜你还抓着我耳环不放?林然然心知这老头儿说话水分大,笑笑收起耳环跟他告辞了。
那老头儿摸了摸兜里的茶叶,到底过意不去,道:“您要是对这些有兴趣,福门楼子后头逛逛!”
林然然笑道:“哎,谢谢您了。”
老头儿还道:“你以后要用钱了,还拿我这儿来当,我保准给你好价!”
那一边,谢绯带着小秋正在看布料。小秋小小年纪也爱美,对着一件印着小花伞图案的布料爱不释手,谢绯给她买了下来,承诺做件夏衫给她。谢绯自己则看中了一块浅粉色绉纱布料,据说是出口转内销的处理品,堪堪够做条裙子的料子,要五块二!都赶上羊毛线的价格了。
谢绯犹豫再三,没舍得买,带着小秋去成衣店里看衣服了。
北京是全国的首都,衣服款式自然也多一点。男装那边大部分仍是中山装,军装,也有海魂衫和几件夹克。女装的颜色则轻盈多了,多是衬衫和连衣裙,颜色也有豆绿淡粉纯白鹅黄,只可惜这种大部分也是展示品,并没有现货出售。
谢绯看得眼花缭乱,默默把这些衣服的款式记在心里。她的裁缝手艺很好,这些衣服只要看一遍回去就能作出一模一样的来。
谢绯看得聚精会神,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男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她身边。
“不长眼啊?!”那小混混横道。
谢绯吓得猛退一步:“我……我没撞你。”
这嗓音颤巍巍,又软又甜。小混混心里一荡,定睛一看,顿时闪花了眼,这妞太正了!“嘿,姑娘,你撞了人怎么不道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