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然然不好意思地拿起勺子。雪白的米粥冒着大米特有的香气, 米粒熬得将化未化,一口喝下去顺着喉咙落进胃里,恰到好处地抚慰了肠胃, 同时饥饿感也随之复苏。
林然然连喝了好几口,才想起来应该向顾裴远道谢,她不好意思地用勺子搅着粥, 看着顾裴远道:“谢谢。”
顾裴远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脸色更难看了, 把一个纸包推过来后就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 继续闭目养神。
林然然主动示好又吃了他的冷脸,也生起气来。还是豆豆好奇地一直戳那个纸包, 林然然才打开。里头是一小蒲包茶干。
“这个是什么?”豆豆睁着眼好奇地打量。
林然然拿起一小块塞进豆豆嘴里:“是茶干。”
豆豆嚼了嚼就囫囵吞下:“好吃!”
林然然也拈起一块放进嘴里, 褐色小方块状的茶干咸津津的, 很有嚼劲,正适合佐粥。
豆豆问林然然:“好好吃, 对不对?”
林然然一抿唇,看着对面阖目端坐的顾裴远,又看看满眼期待答案的豆豆, 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然后赶紧低头继续喝粥。
这茶干很硬,嚼起来有些费牙口, 但是越嚼越香。林然然吃了几块就觉得腮帮子疼,倒是豆豆吃得高兴,一路认认真真地嚼, 一小包茶干愣是从崆州吃到了小葱岭。
林然然原本心烦意乱,也被他逗笑了,道:“这茶干还不算顶好吃的。上次我来上海,在中途的小站有小姑娘兜售茶干和龙须糖茴香豆,那茶干才叫好吃呢。”
豆豆没出过远门,听得津津有味,缠着林然然要她再讲一些事。
林然然就挑自己出门时好玩的事儿说。
“东北的原始森林里住着一群山民,他们擅长打猎,用肉和皮毛跟村民们换东西。我代表供销社去跟他们做交易,用锅碗瓢盆跟他们换了好些山货呢……”
顾裴远眼皮跳了一下,睁开眼。
林然然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下去:“他们很热情,有个小男孩叫阿吞,跟你一样大,他用一袋松子跟我换了两瓶罐头,我还给了他一点饼干。他……”
林然然说得高兴,正跟豆豆形容自己骑着小红马在森林里游荡的经历,忽然察觉到一束炙热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那眼神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林然然不得不转头与顾裴远对视:“看我干什么?”
顾裴远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深深地看着她。
顾裴远那眼神着实复杂古怪,林然然脸上有些发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对豆豆道:“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你快睡觉,还有三个小时到换乘站。”
豆豆乖乖嗯了一声,靠着林然然就闭上眼睛。林然然搂着他,像个小暖炉似的,不由得感叹:“豆豆这也太乖了。要是元元听故事听到一半,肯睡觉才怪。”
“还不是你惯的。”顾裴远道。
林然然不甘示弱:“哪儿是我惯的?我让他不准吃糖,你还不是偷偷给他吃,别以为我不知道。”
顾裴远拧眉:“我罚站他的时候不是你拦着?他现在脾气越来越拧,都是因为你。”
“你才是!我懒得跟你说,你脾气才拧呢,要我说元元都是跟你学的。”林然然露出受了冤枉的神情来。
“嗨,小夫妻俩头一回带孩子吧?男孩子的脾气哪有不拧的,有话好好说,别吵吵。”一道嗓音响起,林然然背后的座位上冒出一个大婶,热心地劝起架来。
林然然:“……”
顾裴远:“……”
接下来的一路,这位大婶滔滔不绝地对林然然传授着“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人生经验和育儿经,说得林然然的脸都绿了,最后只得装睡来摆脱这位热心过头的大婶。
林然然装着装着就睡着了。她一天一夜没阖眼,实在累得很,结果梦里全是小秋出事的场面,吓得她猛地睁开眼。
一片昏暗。林然然吃力地抬手想揉眼睛,怀里却抱着一个热乎乎的小家伙,身上一件大衣滑落。林然然低头一看,原来是顾裴远的大衣盖在她身上,豆豆正枕着她的肚子睡得香。
对面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林然然立刻有些慌。无奈豆豆还在她怀里,林然然左右张望着,现在是傍晚了,冬日天黑得快,车厢里暗沉沉的,格外安静。
外头大雨还在哗啦啦地下,冷不丁一道闪电挂落,照亮车厢。林然然这才看清车厢里的座位居然大多空着,乘客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然然一瞬间毛骨悚然。
“顾裴远?顾裴远?!”林然然脑子里迸出了无数恐怖故事的开场,吓得紧抱着豆豆,把顾裴远的大衣重新盖回身上。
顾裴远的大衣上带着皮草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还有顾裴远身上特有的味道。林然然紧紧抱着大衣,仿佛顾裴远就在自己身边一般。
她定了定神,开始摸索自己的挎包,她包里有盒火柴,可以拿出来照明。
睡觉时她把挎包摘下来挂在窗边的钩子上,黑暗里林然然辨不清方向,伸手一寸寸摸索着,冷不丁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
“!!!”
一道光柱打在林然然脸旁的窗户上,刺得林然然睁不开眼睛。
高挺身影背光而立,冷淡嗓音透着无奈:“别叫,是我。”
林然然猛地扑到顾裴远怀里,叫道:“你去哪里了!干嘛丢下我?你太不负责了!”
顾裴远只穿着毛衣,身上湿漉漉的挂着水珠,贴在脸上冰凉冰凉的。林然然也不管,抓着他的衣摆由着性子发泄一通。顾裴远只是一声不吭,握着手电筒的手垂在一边,耐心地等她安静下来。
一头豆豆早就惊醒了,紧紧抱着林然然的腰,惊恐地瞪着眼睛看看林然然,又看看顾裴远,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吵什么。
等了半天,豆豆小声叫道:“姐姐,姐姐……”
林然然发作了半天,顾裴远也没生气,她自己倒没好意思起来。
林然然松开顾裴远坐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一站是哪儿?火车怎么不开了?”
顾裴远装作没看见林然然偷偷擦眼泪的动作,也不在意她生硬地转换话题:“前方泥石流冲塌了铁路。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
“什么?”林然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一带是丘陵地貌,冬天最易发生泥石流。“不行,我等不了了。我们不能换车走吗?”
林然然期待地看着顾裴远。顾裴远总是有办法的。
可惜这一次,顾裴远摇了摇头:“我问了。这一带山洪高发,火车是最安全也是最快的出行方式。他们正在抢修铁路,快则两天,慢则五天。”
“怎么这么久?”林然然不甘心地道。
顾裴远耐心解答:“大雨一直不停,很容易再次发生危险,工人不可能连夜抢修。”
林然然垮下了肩膀:“可小秋她……”
顾裴远道:“我们投宿前面的小镇。明早我去邮电局,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供销社。”
听到这话,林然然的眼睛才重新有了光彩。
“走吧。”顾裴远一手抱起豆豆,对林然然道,“跟我下车。”
林然然打着手电跟在顾裴远身边,走了几节车厢。原来乘客们都聚集在了第一二节车厢里,正在吵吵嚷嚷。
铁路局的工作人员扯着嗓子跟他们解释:“……我们也不想耽误大家伙,可现在铁路正在抢修,大雨一直下着,山体很可能再次滑坡,叫大家伙离开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
林然然看见刚才的大婶扯着嗓门道:“凭啥!我们买火车票就花了好几块钱,这要去住招待所,一天住宿费加伙食费又得花小一块。你们要是一修好几天,我一个月的公分都搭进去了!”
“就是,我还赶着回家过年哪!”
年关乘火车的人,不是有急事在身就是要回家过年,遇见这事都挺上火。铁路局的工作人员披着雨衣,满脸雨水,还得拼命解释:“大家伙冷静一点,前面就是村庄,我们跟大队打了招呼,你们可以借宿在村民家,也可以住镇上的招待所。”
“不行!你们得赶紧把火车修好,我就呆在火车上哪也不去!”有个年纪大些的乘客叫起来。
他这一叫,带动得其他乘客情绪也纷纷激动起来。整个火车上的乘客都挤在这一两节车厢里,满满当当。天色很暗,只有几道手电筒灯光闪来闪去,照着人影重重,吓得豆豆直往顾裴远怀里钻。
眼看着这场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林然然不由自主往顾裴远身边靠。他们还不如在原本的车厢上待着呢,这么多人待会儿要是闹起来,伤着怎么办?
顾裴远反手握住林然然手手,一手将豆豆护在怀里,挤过人群走到铁路工作人员面前,道:“我们愿意去住招待所。”
铁路的工作人员被骂了一下午,乍听见顾裴远这么善解人意的话,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好好,你们先下车,招待所的空房间可不多,先到先得!”
铁路工作人员故意大声道。
凡事就怕有个带头的。其他原本不想下车的人看见顾裴远和林然然下了车,又听到铁路工作人员的话,顿时动摇起来。
铁路工作人员和附近村大队赶来帮忙的人都在底下等着,带着伞和雨衣,更多的就是用来遮雨的塑料布。
见顾裴远抱着个孩子,他们热情地让出了一件雨衣给顾裴远。顾裴远用雨衣把豆豆紧紧裹严实,交给一个工作人员,又回身来接林然然。
林然然扶着顾裴远的手,被他稳稳地抱下车。才下车就被迎面扑来的雨水和冷空气激得打了个哆嗦。顾裴远把自己的大氅披在林然然身上,撑开一把大伞跟林然然共用。
林然然隔着雨幕担心地寻找豆豆:“豆豆呢?”
旁边的工作人员大声道:“孩子在我这儿,放心!快走吧,天黑路滑!”
顾裴远撑伞扶着林然然,铁路工作人员抱着豆豆,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林然然虽然披着顾裴远的大衣,还打着伞,但很快还是被雨水淋湿了。更多的雨水倒灌进鞋子里,浸得鞋袜又湿又冷,每走一脚都打滑。
林然然只觉得鞋袜很沉,像在腿上绑了两块铅块似的,几乎挪不开步子。全靠顾裴远紧紧搂着她,带着她往前走。
林然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招待所的。
当看见招待所那暖黄的灯光时,跟林然然一样跋涉而来的乘客们都发出了欢呼。
招待所的人早就熬了一锅姜汤,林然然他们一进去,立刻有人送了一碗姜汤上来:“来,来,先喝一碗,一定冻坏了吧?”
林然然想对那热情的大妈道声谢,可精疲力竭,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更别提接过姜汤了。
热腾腾的姜汤味道扑面而来,嘴唇触到碗沿,林然然本能地张嘴,**辣的姜汤就喂了进来。那姜汤熬得浓浓的,就是没加糖,并不好喝。
可林然然还是一口气喝了小半碗,热姜汤下肚,热量顺着四肢百骇扩散开来,林然然打了个哆嗦,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
顾裴远淡淡问:“能自己喝吗?”
林然然睁眼,这才发现刚才是顾裴远亲手喂自己喝的姜汤。她脸一红,忙伸手捧住。冰凉的双手贴在碗上汲取热量,身体仍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姐姐,你很冷吗?”豆豆跑过来,他被顾裴远用雨衣裹得紧,一点也没有淋湿,这会儿喝了碗姜汤后就活蹦乱跳的了。
今天晚上对于他来说很奇妙,应该说,这一整个旅行都很奇妙。不过林然然和顾裴远把他保护得很好,豆豆并不觉得害怕。
林然然笑了笑:“姐姐没事。”
“呀,这小伙子也冻坏了,你怎么连外套也没穿?这要是得了风寒就糟了!”送姜汤的大妈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林然然一抬眼,这才发现顾裴远居然只穿了贴身的毛衣,此时衣裤都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健康修长的体魄。
顾裴远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只有一双凤眸仍然湛然有光。
林然然连忙站起来,脱下身上的大衣:“你快把这个穿上,你身上都湿透了,你……你会感冒的……阿嚏!”
林然然话音未落,自己就先打了个大喷嚏。而且一个接一个地停不下来。
顾裴远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那手帕都浸得湿透了,拧了两把水才能用。顾裴远把拧干的手帕压在林然然的脸上:“擦一擦。”
林然然一把抢过手帕,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我那是冻的。”
“我知道。”顾裴远淡淡一句。
那大妈塞给顾裴远一碗姜汤:“小伙子赶紧喝了,别光顾着你对象!真是,你对象淋成这样,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大妈又批评起林然然来。
林然然:“……”
“习惯了。”顾裴远意味不明道,端起姜汤喝了口,眉头顿时打了结。
大妈对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可心疼,一个劲儿催促:“都喝了,一口气喝干,这种天气伤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然然幸灾乐祸道:“对啊,千万别浪费,这一碗里好多姜呢!”
顾裴远暗暗警告地看她一眼,皱了皱眉,硬着头皮又喝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