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灼还未出声, 便听见季听喊了声哥哥。
“在。”戚灼拧亮了床头灯,和身旁的季听对视着。
季听摸了摸搭在腿上的毛毯:“我们回来了?”
戚灼翻身下床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正放好水桶准备回屋的王怡, 喃喃道:“是的, 我们又回来了。”
他没有再听到季听的声音,转头看去,看见季听垂头坐在床上,拧着自己的手指, 将那小小的手指都拧得发白。
戚灼回到床边坐下, 低声道:“你忘了我刚才说的吗?我们肯定还能再进去的, 也能再看见狗蛋。”
“……可是我不想出来。”
“你不想出来, 一直呆在那里面, 饿死了怎么办?而且你就不想你妈?”
“那不行的, 我要妈妈的。”季听轻声道。
“你说明天要带我去看白伽, 也不管白伽了?对了, 你还说想要当班长, 从一年级就开始当班长,你留在那里就别想当班长了。”
季听倏地抬起头, 警觉地道:“我要当班长的!”
戚灼将他拧在一起的两只手分开:“行, 想当班长那就早点睡觉, 养好精神,明天去学校好好表现,拿出班长竞选者的架势, 势必得把这个官职搞到手。”
季听果然不再念叨着要进入支撑柱,只满心都是班长的事。待到他躺下,戚灼也关灯上了床,听到他在问:“哥哥, 班长大还是处长大?”
“我不知道,我没当过班长也没当过处长。”戚灼回答得有些敷衍。
季听没有再追问,只捻着戚灼睡衣上的一颗纽扣,渐渐地眼皮合拢,又含混地念了几声蛋蛋后,便倚在戚灼怀中熟睡过去。
但戚灼却久久无法入睡,他盯着那团被窗外灯光照亮的天花板,仔细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他笃定那名跟着他的无形之人应该是父亲,心里的感受复杂难明。但这样终归也好过于他彻底死亡,虽然平常见不着,只当他生活在极远的地方就行了。
他又想起明显长了个头的狗蛋,在心里估算着那是长了几厘米,又重了多少斤。只是狗蛋哼哼找人的模样,让他心里也泛起了酸涩。
狗蛋渐渐会将两人忘记,但他俩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狗蛋。他俩就算能在时间长流里看见狗蛋的情况,却终究无法再见面,终究是永远的遗憾。
……要不等到季听长大,如果他还惦记着狗蛋,就去制造一个出来?
戚灼相信虽然未来已经改变,但某些事情依旧会按着残存的痕迹在前行。比如未来应该可以通过人工培养婴儿的法案,比如他和季听再去培养婴儿的话,那个婴儿肯定是狗蛋。
戚灼想到这儿,转头看向身旁的季听。
——熟睡的小孩脸蛋儿泛着红,柔软的脸颊压在枕头上,挤出婴儿肥的颊肉和嘟起的嘴。一条短短的腿架在他身上,上面印满了黄色的小鸭。
戚灼:……
可这就是个小孩,是他在那段时光里艰难拉扯着长大的小孩。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两个人一起去培养婴儿的场景……
“两位先生,请在这里签下你们的名字。”工作人员微笑着递出了表格。
季听接过表格,一边傻笑一边问:“签了就有宝宝了吗?”
“签了后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可我等不住了,我二十个分钟都等不住了……签字可以写拼音吗?哦对了,我哥哥不会写字,他怎么签呢?”
……
戚灼打了个寒战,让自己从那幕想象中回神,也竭力将季听的脸代入少年季听,将自己代入戚上尉。
“两位先生,请在这里签下你们的名字。”工作人员微笑着递出了表格。
少年季听接过表格,转头去看身旁的戚上尉:“那我签了?”
他语气听似正常,眼睛里却似含了一汪水,戚上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签吧……”
眼见两人当着工作人员的面就抱在了一起,戚灼脑内狂闪红灯,立即将这幕场景硬生生掐断。
没法代入,简直没法代入……
季听翻了个身,两脚将毛毯蹬开,戚灼给他重新盖好毛毯,心道既然未来可以改变,那么现在就算是一个崭新的时间线,而自己也就不一定要成为那名戚上尉。
季听没法忘记狗蛋,自己也不能,但制造出狗蛋不一定非要两个人是那种关系。
不就是提供基因吗?
那就单纯地提供基因好了。
想通了这一点,戚灼脑内顿时清朗,也不再纠结,只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开始睡觉。
就如同戚灼猜测的那样,他们后面陆续又进入过几次支撑柱。他总结其中的原因,基本确定是因为季听的意识和支撑柱相连,当季听希望进入支撑柱的愿望特别强烈时,他们便能被送进去。
“你试试,闭着眼睛冥想。”
安静的河边上,戚灼带着季听坐在一块大石旁,指导他该怎么进入支撑柱,以证明他的猜想。
季听刚要说话,戚灼便竖起手指制止他:“就是闭上眼睛想你要进入支撑柱,就只有这一个念头,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季听果然闭上了眼睛,戚灼屏息凝神看着他,并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但时间都过去了好几分钟,他们始终还坐在小河边,老柳树的枝条随着风在头顶轻轻摇晃。
季听再次睁开眼偷偷去瞟戚灼,看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我马上要进去支撑柱,我只有这一个念头。”季听连忙又闭上眼,一脸严肃地做出思索状。
戚灼身体微微前倾,开始循循善诱:“想看见狗蛋吗?我挺想看见他的。离上一次进入支撑柱看到他已经过去了三天,你不想知道他什么情况?”
“想。”季听闭着眼回道。
“他们的时间和我们差不多,这个点狗蛋应该正在玩,他可能抱着一颗石头在啃,或者在学走路……”
戚灼说话间,眼前光线消失,再恢复明亮时,他和季听便坐在了支撑柱内的光道上。
季听睁开眼,惊喜地道:“我们进来了。”
戚灼慢慢站起身,脸上也露出了笑:“终于搞清楚进入支撑柱的方法,以后我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见季听转着眼珠,他便加重语气补充:“不准在上课的时候偷偷进来。”
季听露出心事被戳破的心虚表情:“哦。”
“在你十五岁之前,都不准一个人偷偷进来,必须要由我陪着。”
从这以后,两人便三不五时地进入支撑柱,轮流去看那三张小屏。戚灼会在点开戚上尉和少年季听那张时格外警惕,每次都要让季听闭上眼,直到确定面前场景没有出现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时,才准他睁眼。
戚灼也总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感觉到他偶尔会站在自己身旁,如有实质的温和目光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认定那“人”就是父亲,虽然没有办法交流,但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讲述自己和母亲的情况。因为看不见人,反而让他更容易倾吐,那些好的坏的,包括生活里遇到的一些挫折和困惑,统统都能讲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