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灼揽着季听, 声音低沉地讲述:
“我母亲病房有条用来更衣遮挡的帘子,我钻出虫洞后,就出现在帘子后面。当时就是她去世的前一刻, 正在给父亲做临终交代。”
“我记忆里那天特别的冷,原本以为是记忆出错,但我再次经历母亲的去世, 还是觉得很冷,站在那里不停发抖。”戚灼艰难地吞咽了下, 虽然已经三十岁,但对着季听讲述母亲去世前的情景时,也不复平常的冷静, 声音有些不稳。
“也许是没有勇气再面对那一幕, 也许是不想打扰他们,我一直在帘子后没有出去……”
躺在床上的女人瘦得如同一具枯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示她还活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是你必须得撑下去……不要为我难过, 忘记我,好好活着……照顾好小灼。”
戚承适握着王怡干瘦的手腕,泣不成声:“可我怎么活得下去?你让我怎么才能撑得下去?”
戚灼指尖紧紧掐着自己掌心,听着父母的对话和心跳检测仪的滴滴声,眼角余光瞥见病房门被推开了些,便抬眼看了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方, 却犹如穿过了茫茫时空, 再次见着了那个满脸惊恐, 站在门口浑身发着抖的自己。
“……承适,不要让自己痛苦太久,你必须得快点振作起来, 小灼需要你……”
戚灼听着母亲的临终遗言,注视着门口那个年幼的戚灼,在他回视过来时并没有闪避。
小戚灼看见站在帘幕后的他也没有表示出惊讶,也许认为他是父亲的下属,或许根本什么也没有想,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继续盯着病床上的母亲。
“……那四块玉,结婚时我给了你两块,生下小灼后,剩下的两块便给了他,你们都要收好……”
戚灼微微一怔,心道原来这玉一共是四块,还有两块在父亲那里,他居然从来没听说过。
“小灼。”
听到母亲微弱的声音,戚灼心头一颤,差点就掀开帘子走出去,却见门口的小男孩一步步走了进来。
“妈妈。”小男孩轻声道。
“小灼,你到妈妈身边来。”
……
“后面就是母亲最后给小时候的我交代临终遗言,我已经听过了,每字每句都记得,不想再重温一次,就翻窗离开了。”戚灼的声音越发不稳,季听便揽住他宽阔的肩膀,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安静地抱着。
戚灼很快便抬起头,虽然眼睛还泛着红,但神情已经恢复平静。
“因为虫洞一直没有出现,所以我在那个时空呆了一段时间门,没有去和父亲相认,但我找到了我自己,那个小时候的自己。”
“你去找他了?”季听轻声问。
戚灼点头:“我那时候觉得这个虫洞不是偶然出现的,他将我传送到这两个时空或者时间门点,必然有他的意义。而我想要回去的话,也只能等待虫洞自己出现。”
他又自嘲般笑了声:“那孩子母亲没了,父亲对他不闻不问,我总得去陪陪他不是?我说是他多年未见过的伯伯,他在病房里见过我,所以相信了。他父亲反正不回家,我就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了母亲去世后的那几天。”
季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对于父亲的不满,知道他平常没提过,但其实对于那段如同被遗弃的时光一直耿耿于怀,便抱着他的胳膊没有吱声。
“小孩儿的心情好了一些,我也给他讲了很多,起码让他能不再那么期盼父亲的关怀,再一次次失望,让他能勇敢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有天我正在给他做饭,虫洞便在身后出现,我知道,是我离开的时间门到了。”戚灼说到这里沉默了几秒,接着才道:“我进入虫洞时,看到他哭了。”
季听轻而长地叹了口气,戚灼侧头在他额上亲了亲:“他会习惯的。”
“这里就是我到达的第三个时空,我在进入那条虫洞时,很希望再出来时就能看到你。很庆幸,我来到了这里。”
季听听得很是心疼,既心疼戚灼再次经历失去母亲的那种疼痛,也心疼那个站在虫洞前看着他离开的小男孩。
他伸手拨开戚灼额头上的一绺乱发:“你说有我们不理解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那你在另外两个时空里有发现什么吗?”
戚灼侧头思索:“我倒是真觉得有奇怪的地方。”
“是什么?”季听追问。
戚灼道:“我第一次到达的时空,就是螅人入侵的星舰场,见到了小时候的我们。我离开时看见我脖子上的玉佩化成一团红光,飞向了那个小孩戚灼。”
“那你的玉佩还在吗?”季听伸手在戚灼脖子上摸了下,扯出那条项链,看见末端没有了红玉:“我的也没在,我把玉佩给了饭团。”
戚灼继续道:“第二次的异常,就是我听见母亲的遗言里,父亲原来也有两块玉佩。我从那个时空离开之前,正在厨房做饭,小灼就在我身旁。我见着他脖子里在发光,可还没来得及看仔细,虫洞就出现了。”
“所以你认为发光的是他的玉佩?”
戚灼回道:“对。而且我反复思索这两段经历,发现奇怪的点都和玉佩有关。”
季听怔怔想了会儿:“我经过虫洞后,王钦在我身上发现了锝系蓝能量。现在根本没有锝系蓝,如果是你说的那样,有种力量在操纵一切,那他建造跨越时空的虫洞时会需要锝系蓝。难道……”
“你觉得玉佩里有锝系蓝?”
“我不确定。只是你的玉佩消失,我的又给了饭团,不然可以让王钦检测一下,搞清楚玉佩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两人说完玉佩的事,戚灼又问:“季云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季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有,我想去看看。”季听神情黯然,垂下头道:“这里的她刚失去季云,那边的她……我去刑场救你的事她还不知道,我没敢把饭团送她那儿去,而是直接送去了白伽那里。”
“没事,去看看吧,总要面对的。”戚灼安慰道。
两人站起了身,却没立即离开,戚灼去查看白伽的情况,季听则去瞧那小孩。
他轻轻揭开小孩身上的被单,接着便没有继续动作,只拿着被单一动不动站着。
戚灼察觉到季听的异常,顺着他视线看去,然后也同样愣住。
“这是章鱼人吧?”季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对,年纪还很小的章鱼人。”戚灼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床上躺着一个小孩,但和人类小孩分明又不同。他什么都没穿,露出瘦骨嶙峋的上半身,原本应该是脚的部位却生着几只粉白的圆短小触手。
小章鱼人还在昏睡,怀里搂着自己的一条触手。季听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不可置信地道:“为什么这里有一个……”
“我不知道。”戚灼也很茫然。
季听突然想起刚才那名工作人员的话,便讲给了戚灼,喃喃道:“我明白了,他和你一起穿过虫洞出来的。”
“嘘……”戚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季听便立即止声。
只见小章鱼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帘缓缓张开,显出那双比湖水还要纯净的眼睛。他看见了床边的戚灼和季听,像是在辨认,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还抬起一条触手开始揉眼睛。
季听看着小章鱼人,也想起了自己的饭团,一颗心都快被融化掉,目光中的怜惜和温柔也就愈加明显。
小章鱼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但那几条触手却没有停歇,小心地探出去触碰季听,刚碰到人又受惊般地缩回来,接着再伸出去,很轻地碰碰他的手臂。
“你的父母呢?你是一个人吗?”季听刚轻柔地问出口,就见小章鱼的大眼睛里出现了悲伤,黯然地垂下了头。
“他能听懂我们的话。”戚灼声音也放得很轻。
季听看着小章鱼人的反应,鼻尖有些酸涩。
“别怕,现在你安全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他伸手摸摸小章鱼人的头。
房门却突然砰地被推开,王钦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神情激动的研究员。
“士兵说,说有个,有个昏迷的章鱼人,我不信,我要来,来看看。”
季听瞧见那小章鱼人立即害怕地缩成一团,一条触手飞快地扯过被单把自己盖了起来。
王钦冲到床边,并没发现身旁戚灼的不同,满脸狂喜地伸手就要去揭被单。
“等等。”季听抬手制止他。
小章鱼人瑟缩在床单下发抖,两条触手却从床单下探出,分别缠着季听的两条胳膊。
季听道:“他很害怕,先别惊动他。”
“可是——”
“之前没见过章鱼人不也算了,就这么着急那一天两天的?”戚灼在旁边冷声道。
王钦思索几秒后,也只得道:“好吧,那好,等他不那么害怕了再说。”
话虽如此,他两只眼却从镜片后放出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床单下那小小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