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英的要求, 让项小羽那颗因为呼吸训练而缺氧的脑袋,险些宕机。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广告,也知道打广告是什么意思, 但是怎么能在广播电台打广告呢
老项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买了话匣子,她听了十来年的广播, 还从没在任何一个电台的广播里听到过所谓的“广告”。
“李厂长,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电台从来不播广告的。”项小羽做贼似的在四下张望两眼,低声道,“打广告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事情,他们用商品广告招徕生意攫取利润, 而咱是社会主义, 不兴打广告”
去年她才读过小说上海的早晨,此时一提起广告,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旧上海。
以前去上海串联的时候,项小羽见过广告画报, 也在运动开始前的报纸上见过缝纫机车床之类的商品广告。
但那都是七八年前的老黄历了, 这会儿无论是广播还是报纸杂志上都没有广告的生存土壤。
李英英也知道当下没有打广告的说法, 但她觉得今年的大环境已经放松了,而且以后会越来越放松。
反正渔业电台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播放歌曲, 要是能匀出一两分钟介绍海味品加工厂的产品,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羽, 咱们社会主义的广告宣传,与资本主义的广告是有本质区别的。他们的广告经常弄虚作假, 为了敛财毫无底线。但咱们是社会主义的广告,打广告是为了促进生产,满足人民物质和文化的需要。”
上辈子她其实就是个体户, 政治面貌一栏始终是“群众”,不怎么看新闻联播,也从不主动关心方针政策。毕竟知不知道这些,对她的生活都没什么影响。
不过,这辈子当上了国企的副厂长以后,她有很多开会学习的机会,思想政治课没少上,如今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觉得在广播里播产品广告,跟播新闻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宣传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介绍产品的同时,还能与同行交流新工艺新技术,促进企业的生产。”
项小羽认真听她说完,一针见血道“新闻是新闻,广告是广告。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广播电台播新闻不收费,但你们厂若想在广播电台打广告的话,是需要花钱的吧”
自家男人就是工业办的干部,她多少知道一点海味品加工厂的情况。
猜测对方可能还没能及时转换身份,项小羽提醒道“李厂长,海味品加工厂已经脱离省渔收归生产队了,现在是生产队的集体企业。在电台打广告,算得上是件大事,需要上报生产队,要由大队党支部或全体社员投票表决才行。”
生产队的干部们认为海味品加工厂的发展势头良好,大队现有的干部未必能管好这个工厂。所以并没有往里面安插新人,只让自己人贾红梅当了正厂长,盯着财务工作。
项小羽暗忖,得给她爹提个醒才行,在报纸电台之类的平台打广告可不是小事。
结果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不过李英英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公事而来的。
所以,即便不赞同她的观点,项小羽仍是好言好语地将人劝走了,并且保证会帮忙向台领导征求意见。
项小羽没主动提,宋恂便也不知道早上有不速之客登门的事。
他刚骑车来到公社,还没进工业办的办公室,就被苗书记的通讯员王昊叫住了。
“宋组长,你怎么才来苗书记都等你半天了”
宋恂扫一眼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呢,没迟到。“苗书记怎么来得这么早有急事”
“可不嘛”王昊拉着他往苗书记的办公室走,“市服装公司那边有新消息反馈回来了”
“那还真是急事。”
宋恂不用他催促,便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苗书记,是有喜事吧”
苗利民正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悠,见他进门就挥挥手让他自己找地方坐。
张副主任和工业办财务组的李组长已经在各自的位置坐好了。
“嗐,不知道算不算喜事啊”苗利民唇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你出的那个主意真不错服装公司刚刚给了回信同意在南湾县和岳东县建厂”
“这是好事啊”怎么还不知道算不算喜事呢。
宋恂心想,能这么快给出回信,应该还是与前段时间社队企业办公室的调研组有些关系的。
他和苗书记先后给调研组的人介绍了联营办厂的方案,这种联营的方式,对于社队企业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了。
市服装公司是国有企业,社队办的服装厂却是集体企业。
国企和集体企业联营的模式,目前在各地都很少见,尚处于探索阶段,如果这次合作能够取得成功,也能给社队企业的发展,开辟一个新思路。
果然,只听苗书记继续道“地区革委会想选择咱们南湾县当试点,试验这种不同所有制企业联营的可行性。市服装公司那边接受了上级的提议,但是不同意将工厂一分为六,他们认为这样过于分散,不便于总公司管理。最多只能建四个分厂,南湾和岳东各设两厂。”
宋恂忙问“县里把哪个公社拿下了”
“哪个也没拿下”苗利民憋屈道,“这个工厂不在县城,冯主任这回一分钱都不肯出他已经放话了,咱们三个公社,哪个公社能拿得出建厂的资金,就把工厂放在哪里”
财务组的李云松摇头“六个厂变四个厂,平均每个厂的铺底资金最起码得要一百五十万。咱们公社去年的工业总产值还不到七十万”
“要是将今年上半年的钱先拿出来一些呢”张副主任问。
“资金都压在仓库的存货和购买原材料上了,织袜厂的货款回笼没那么快。”李云松叹气。
宋恂觑着苗书记的眼色,尝试着开口“苗书记,这个建分厂的机会实在是难得,要不咱们从渔业和农业那边拨点钱过来等分厂正式投产以后,不出半年就能把窟窿堵上。”
苗利民拧着眉头没说话,但张副主任替他说了。
“咱们的农业机械化程度一直不太高,生产队里机械设备很少,所以今年公社出资订购了四十八台手扶拖拉机,分给每个生产队四台。等社员们从机械化上尝到了甜头,也就舍得自己购买机械设备了。”
宋恂沉默。
这确实是正事。
春种那会儿他跟着社员们下地干了半个多月的活,深知纯体力劳动的辛苦,给生产队配备拖拉机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四十八台拖拉机所花费的可不是小数目,公社已经花了这笔钱,再想拿出建分厂的钱就更不容易了。
“苗书记,要不咱们跟信用合作社贷点款子”李云松常年搞财务工作,多少知道点信用社的底细。
信用社在公社的地界上,就得听公社领导的。
之前公社里也偶尔会用信用社的钱周转一下。
苗利民坐到办公桌后面说“之前那六分之一厂的一百万铺底资金里,其中一半都得靠信用社贷款”
也就是说,信用社已经贷无可贷了。
几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还有五十万的资金缺口,这五十万从哪来
宋恂沉吟片刻说“反正这个厂也不是马上就能建起来的,现在不是从上到下都在搞学习会嘛,我打电话问过服装公司供销科的同志了,他们也在弄这个,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抽不出手来建分厂。建厂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么大的厂,等到厂房设备人员到齐,少说也得是年底了”
项小羽给服装公司的袁雅杰打过电话,知道他们公司内部这段时间也在组织政治学习。
那边的情况与他们差不多,还真未必有精力处理分厂的建设事宜。
“你的意思是,先拖着”苗书记问。
“对啊,反正也没说必须一次性拿出一百五十万,咱们就一点一点往外掏嘛,不影响工程进度就行。年底的时候,咱们公社就有进项了。只要咱们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咱们现在没钱。”宋恂摸摸鼻子说,“先把建厂名额抢过来再说吧,到时候要是工程进行到一半没钱了,咱们就去县里跟冯主任化化缘,这是地区的试点项目,他总不会让工程停工,见死不救吧”
另外几个老实人“”
这样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宋恂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地道,话锋一转道“那什么,这只是下下策,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也行。要不咱们再去市里的银行问问,看他们那边能贷出款子来不”
苗利民状似认真地思考片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先坑冯主任一把了,不过,还是给他们分派了任务。
“那行,宋恂和老李,这几天就抓紧时间去市里的银行跑跑贷款吧”
宋恂和李云松接到了任务,都没把去市里跑贷款当回事。
大家心里清楚,这就是个幌子。
这笔钱最后还是得着落在冯主任身上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各忙各的,处理完手头的要紧工作,再说跑贷款的事。
所以,谁也没提去市里,下了班就各回各家了。
项小羽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从娘家吃完饭回来,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当着宋恂的面突然沉了脸。
这变脸速度比川剧变脸还快。
宋恂对她了如指掌,语气平静地问“又闹什么呢我没得罪你吧”
“怎么没得罪我今天李厂长来咱家了”项小羽叉着腰,故意气哼哼地说。
“哪个李厂长什么时候的事”宋恂状似疑惑地偏头回想了一下。
“李英英李厂长就今天早上,你去晨练的时候”
“那你下次可以告诉她,有事就去工业办找我,家里不谈公事。”宋恂翻出在家穿的跨栏背心,打算换衣裳。
“你怎么知道人家来家里是找你谈公事的”
“我俩除了公事也没什么好谈的吧”宋恂挑眉瞄她一眼,一脸诧异地问,“你不会又喝起陈年老醋了吧我跟李厂长,除了公事,几乎没谈过其他话题,也没单独相处过。”
项小羽高傲地昂着下巴,“我没吃醋,但我现在是一颗酸菜精”
“”有这么自喻的么
“虽然我愿意相信你,但是内心仍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你得补偿我”
解开衬衫扣子,宋恂不以为意地问“想要什么补偿要不周末有空我陪你去看场电影”
“公社的电影有什么可看的早就看腻了”项小羽在他露出的腹肌上摸了摸,垂涎道,“必须把你的肌肉贴到我的肚皮上才能解气”
宋恂闻言顿住动作,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他俩上一次过夫妻生活是什么时候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