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和他手腕很贴合,换个手腕粗点的可能就有点不舒服了。手环内侧八个贴片,震感就是从贴片里传出来的。
“不戴耳机的话你那手环也能出声,把声打开也当导航使,就是吵的话可能听不见。”陶晓东说,“着急,他也没细说,回头你自己研究着玩儿吧。”
陶淮南吸了吸鼻子,轻声问:“……小哥给的啊?”
“那不然还能是我啊?”陶晓东弹了他脑袋一下,“哥也不会做啊,我顶多能给你画一个。”
“那他……说什么了吗?”陶淮南又问。
“没有,着急,一共也就待了三五分钟。我说我送他他都没让,车在外面停着他直接就走了。”
陶晓东看见陶淮南一直在摸他的手环,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再生气你也是他弟弟。”陶晓东说。
陶淮南眼睛已经有点红了,鼻子酸得连脑仁都疼了。
陶晓东摆弄着手上没什么重量的耳机,问:“这个带着不头疼吧?”
陶淮南背了过去,不让哥看脸。
陶晓东笑了声,捏了捏他脖子,把耳机揣他兜里,转身去别处干活了。
给盲人做的产品,受众群体就摆在那儿,走不了高端定位,一切以性价比出发。上次他们发的导航尽管已经尽可能优化了,但如果不单独配置接收器的话,就都得装在耳机上,类似最初形态的蓝牙耳机,还是有点重量的,戴久了可能会头疼。
而且入耳式的耳机陶淮南本来也戴不了,对耳压有压迫的感觉会让他很不舒服,陶淮南的耳机没有入耳式的,太过封闭的感觉他会没有安全感,甚至害怕。
那会儿晓东笑着问迟骋:“不给小弟一个啊?”
迟骋说:“他用不了这个。”
晓东问:“咋呢?”
迟骋也没多说,只淡淡地说了句:“不是给他用的。”
那时候旁边的小护士还挺诧异地看了迟骋一眼,可能觉得他冷漠。
晓东就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笑呵呵地接了句:“嗯呢,属你弟最娇气。”
当哥的最了解弟弟们,什么事儿在他眼里一看就能明白,话拐着弯说一半也躲不过他耳朵。
手环有好几个模式,室内、室外、远距离障碍方位提示、近距离障碍震感提醒、导航。
陶淮南戴了整个下午,半刻都没摘下来过。
耳机他也戴了,在室外导航时两个搭配着用,几乎连盲杖都不那么必需了。只在知道前方有障碍时用盲杖探探是什么障碍。
这个手环给别的盲人用作用可能不大,它从最初就只是给陶淮南做的,只对他有用。
因为别人都不知道,什么频率代表什么,震感长短代表什么,手腕的每一个方向都代表什么。
只有陶淮南知道。
它只属于陶淮南。
只有陶淮南这个小瞎子是被牵着手长大的,被一个人牵了十一年半。
这十一年半里的每一天,他的手都被握在另一只手里。他们不用说一个字,陶淮南就能不磕不碰不绊倒。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捏陶淮南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躲,是有台阶了还是有坑了,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没有这十一年半,谁也戴不懂这个手环。
陶淮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床上,缩成一团。
手环裹在他手上,像被别人的掌心攥着手腕。
他用手腕去贴自己的脸,这个手环他舍不得摘,可戴着的每一秒,都让陶淮南疼得喘不过气。
它每一秒都在提醒着陶淮南,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是怎么被人牵着、背着、抱着长大,让一个最初不说话没表情的倔小孩,到后来能够笑着说他烦人又亲他的嘴,能在他不知缘由地痛哭尖叫时忍着脾气给他擦眼泪,说“不哭不闹,你好好跟我说。”
陶淮南把手腕贴在心口,整个人疼得打着颤,一直抖。
手环沾着他的体温,它的存在又持续,又温柔。
它每一秒都在告诉陶淮南,没有人忘记这十一年半。
陶淮南伸出一只手去摸手机,摸到了颤着手指划开了屏。
他熟练地点开了一条音频,那是从长长的录音里截出来的一段,一共一分十二秒。
这一条陶淮南已经听了几千次,他能在睡不着的时候一直一直重复着放它。
音频里刚开始只能听到一个人重重的呼吸,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躺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有道声音出现了。
那声音是陶淮南最熟悉的,哪怕只有一个气音他都认得出来。
那声音很哑,他听起来那么难受,又很脆弱。他不该是那样的,他从来不会那么脆弱。
可录音里的他偏偏就是那样的,好像没有力气,也像是很绝望。
他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了句:“陶淮南……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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