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结构师怒怼, 被工程经理奚落,被贝琳娜嘲讽, 被众多同事看笑话,对文佳木来说都是可以承受的。
然而此时此刻,当她面对叶先生戏谑的眼神时,一股大哭的冲动却忽然涌了上来。
她扑到桌上,用双臂快速敛起图纸揉成一团,哽咽地喊:“不是不是,这个不是我的设计图!”
叶淮琰诧异地看着她掩耳盗铃的行为。
他见过绝望的文佳木, 脆弱的文佳木, 安静的文佳木,却从未见过耍赖的文佳木。这样的她有些滑稽, 也有些可爱,叫叶淮琰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然而刚露出一丝悦色,他就皱起了眉头。
只见文佳木把揉成一团的图纸塞进垃圾篓, 直起腰时露出一双哭红的眼。泪珠从她莹白的面颊一颗颗滴落,即使无声也诉说着委屈。
今天她所遇见的一切都是那么糟糕,而叶先生的评价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先生,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她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个。
不等叶先生回答,泪珠就更加止不住地滑落。有那么一颗挂在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上,晃啊晃的,无端端令叶淮琰心绪烦乱。
“文佳木,你跟我出来。”叶淮琰看了看四周的同事, 嗓音不免压低很多。
他不想用严厉的语气与文佳木说话,从而为她制造更大的难堪。如果是另外一名员工画出如此糟糕的一幅设计图, 他绝对没有这样的好脾气。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文佳木, 他总是充满了宽容和耐心。
文佳木心尖一颤,然后便胆战心惊地跟着叶先生离开了办公室。
前往电梯间的路上,她依然在掉泪。为了防止别人看见,她始终不敢抬头。
透过她毛茸茸的头发,叶淮琰只能看见一个微红而又挺翘的鼻尖。
一串泪珠掉在地板上,在灯光地照耀下反射出晶莹的光点。这光点闪过叶淮琰的眸,叫他脑子里飞快划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是谁和谁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是谁的脸哭泣着,却又坚强地绽开笑颜?是谁的泪迎风而落,在自己皮肤上烙下热痕……
心悸感尖锐地刺痛着叶淮琰的心脏。
当他意识回笼时,他已经握住了文佳木的手腕,把她带入电梯。
文佳木抬起沾满泪水的脸颊,用红彤彤的眼睛愣愣地看他。
“别哭了,我又没有批评你。”叶淮琰轻轻叹息,继而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块洁白的手绢,帮女孩擦掉眼泪。
“对不起,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我太笨了。”文佳木慌忙去拿手绢,想自己擦脸。
叶淮琰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继续把这些让自己心慌意乱的泪珠擦掉。
被叶先生牵着,周身笼罩着独属于他的,清冽又浓郁的木质香气,文佳木已傻傻地忘了哭泣。她的脸依然发红,这回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羞涩。
她试着缩了缩被握住的手,叶先生却收拢五指,将她更紧地牵住。
“每个设计师都会经历这个阶段,没有谁从一开始就能画出最完美的设计图。”叶淮琰看着电梯门,语气温和地开口。
门里倒映着女孩的身影,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直视她,却不用担心会冒犯。
文佳木仰头看着叶先生,闷闷地嗯了一声。原来叶先生是在安慰她。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眼里毫不遮掩的恋慕和崇拜,已被光滑的金属门暴露无遗。
叶淮琰专注地看着金属门,忽然便低笑了一声。
“能跟我说说你的设计理念吗?为什么要在悬崖上挖洞?”他侧头看向文佳木,而对方像一只胆小的土拨鼠,立刻就挪开脑袋,怯怯地看向地面。
长发遮住了她莹白秀美的脸,同时也遮住了她清澈纯真不懂掩饰的眸。
“是沈老先生给我的灵感……”
文佳木一边用蜷缩的脚趾头抠着地面,一边讲述了沈老先生的要求。什么大西北,大窑洞,大辣椒串,大玉米棒子……
叶淮琰微微眯眼,无声一笑。除了文佳木,没有谁能让他露出这种完全放松的表情。
顶楼到了,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叶淮琰却改变了主意,重新按了去地下车库的键。
“叶先生,我们去哪儿?”文佳木疑惑地问。
叶淮琰没说话,只是把手掌轻轻覆在文佳木单薄的背上,推着她往前走。他把她带上车,去到一处街区,在路边买了两杯热腾腾的奶茶,然后步行至一栋花花绿绿的大厦前。
“知道这栋大楼吗?”他指着街对面问道。
“知道,这栋大楼叫福禄寿。”文佳木咧咧嘴,忽然就笑了。
这是并排建在一起的三座高楼,外墙打造成“福禄寿”三个老神仙的模样,再刷上花花绿绿的油漆,远远看去非常具有滑稽效果。
心情不好的时候走过来参观一下,谁都会觉得可乐。
文佳木眼眶和鼻尖还红着,未干的泪珠依然挂在浓密的睫毛上,笑起来的样子却很可爱。
叶淮琰看着微笑的文佳木,漆黑眼眸里也放射出温柔的光。
“伦佐·皮亚诺说过:你可以放下一本不好看的书,也可以避免难听的音乐,却不能避开房屋对面丑陋的塔楼。建筑师的每一件作品,都将恒久屹立在人们的视线之内。它是美是丑,不但现在的行人可以感知到,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后,那些未来的人也可以感知到。所以我们要用最精细的雕琢和最周密的计算,以及反反复复的完善来对待我们的作品。满足甲方只是最低端的工作要求,在此之上,我们应该追求的是个人审美的实现,以及建筑艺术的呈览。我们的作品,必须打上我们精神的烙印。当后人看见一栋独特的建筑就能直接喊出我们的名字时,我们才算是真正的建筑师。”
叶淮琰看向文佳木,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你明白你的设计错在哪儿了吗?”
文佳木听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