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申屠嘉说起话来,却是没窦婴那么委婉、隐晦了。
“王孙所言甚是。”
“——陛下任我三人为太子师,是要我们教家上做太子,而不是帮家上,更甚是直接替家上做太子。”
“像这种涉及太子羽翼,尤其还是兵权的事,我们还是应该向家上提建议,而不是直接出手代劳。”
“教好了太子,我三人便当功成身退,让家上独当一面。”
“恐怕这,也是陛下、太后——乃至天下人,都希望看到的……”
申屠嘉这番话,可谓是将汉家,上至天子、下至苍生黎庶,对储君太子的期望,一五一十的摆上了台面。——自己折腾去!
原则上,天子、太后,外加太子三师,会在必要的时候给太子指点;
但除了必要的指点、提点之外,具体的操作,最好都要由太子亲自动手。
太子做的任何事,都以旁人干涉——尤其是天子、太后,以及朝野干涉的程度,来作为核心评判标准。
旁人干涉的越少,太子独自解决的问题、完成的部分越多,得分越高;
旁人干涉的越多,给提供的帮助越多,太子独自完成的部分越少,则得分越低。
至于最终结果的成败,反倒是次要的了。
——还是那句话:做了汉家的太子,就不怕你整活,只怕你没活!
只要你能整活——尤其是独立整活,那即便你手搓小行星,人们也只会夸你一句:卧槽牛皮!
没跌份,好样的!
具体到此番,刘荣组建太子亲军,本就是太子储君展现军事素养,外加太子对军队、对兵权的重视程度的表现机会。
如此重要的大考,就算不考虑‘亲军必须由自己独自掌控’等方面,刘荣也同样不可能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替自己‘代考’。
倒是申屠嘉那句话,让刘荣深以为然。
太子三师,要做的是教太子怎么做储君,而不是帮太子,更或直接就是替太子做储君……
“倒是可以把这句话记下来,将来说给那个不成器的混账儿子听?”
如是想着,刘荣便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对周亚夫再一笑,算是彻底否决了周亚夫的提议。
而后,便稍一锁眉头,转头望向身旁的老丞相申屠嘉。
“依稀记得先帝年间,父皇的思贤苑,也是要参加每三年一次的大计的?”
听闻此闻,申屠嘉当即咧嘴一笑,颇有些欣慰的捋起颌下仓髯,缓缓对刘荣点下头。
“自北平侯为我汉家,定下每年岁首小计,每三年一大计,以考核地方郡县主官的制度以来,我汉家的郡县主官,都把每三年一次的大计视为首要大事。”
“——因为每年都有的小计,朝堂并不会因为地方郡县的成果,而做出赏、罚,仅仅只是借此了解各地的状况。”
“但每三年一次的大计,却是官员真正意义上的大考。”
···
“政绩出色的,课为:最,会得到褒奖、赞扬不说,更会得到升迁考察的机会,被御史大夫所关注;”
“接连三次大计课为最,更将直接得到朝堂的重点关注——自此平步青云,官途坦荡,也是没什么奇怪的。”
“中规中矩的,课为:乙,同样可以得到勉励,接连三次课为乙,或是接连三次课为最、乙,也同样有很大机会升迁。”
“政绩糟糕,失民、失田者,则课为:殿。”
“被课为殿者,轻则被训斥、唾骂于朝议之上,重则罢官免职;”
“若是搞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来,更是会被廷尉下狱治罪,乃至身首异处……”
简单讲述出如今汉家,每三年举行一次的大计,申屠嘉便又对刘荣笑着一点头。
“自先帝下令,于上林划拨太子私苑:思贤苑,我汉家的大计,思贤苑便也是要参加的。”
“但思贤苑参加大计,却并不会像郡县地方那样,被课为最、乙、殿,而是由朝堂共议其功过、得失。”
“最终的责任人,也并非是思贤苑令,或是太子家令——而是太子本人!”
“自思贤苑设立,到先太宗孝文皇帝驾崩,思贤苑一共参加了三次大计。”
“其中,第一次,陛下为先帝所唾骂;”
“第二次,先帝耳提面命,对陛下再三训诫。”
“直到最后一次,先帝才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陛下在思贤苑取得的成果……”
听闻申屠嘉此言,刘荣也是面带认可的点了点头。
这些事,刘荣自然是了然于胸。
尤其是最后一次,老爷子费尽心机,花了老鼻子的力气,在思贤苑挖了一条二十多里长的水渠,才得到先帝‘绷着脸点个头’的成果,更是刘荣终身难忘的记忆。
——先帝对自己的太子,当真是严苛至极;
就像是后世,那句‘棍棒之下出孝子’,又或是‘玉不琢,不成器’一样:在先帝堪称严酷的调教下,老爷子经过二十多年的太子生涯,也终于成长为了一位合格的封建帝王。
到了刘荣这一代,老爷子对刘荣——对自己的太子储君,显然比先帝要宽容的多。
但刘荣也同样清楚:老爷子的宽容,仅仅只限于嘴皮子上,不会对刘荣动辄斥责呵骂、言语贬低。
当刘荣做出让老爷子失望的事时,这位冷酷无情的孝景皇帝,只会比先帝更无情、更决绝……
“父皇第一次大计,是在新元元年初。”
“如此算来,今年年末,便是父皇这一朝的第二次大计。”
“——彼时,孤这方博望苑就算才设立半年,也还是要参加这次大计。”
“即便朝野内外不会为难,但若是拿出来的成果太差,孤这个太子储君,也是要面上无光的……”
刘荣图穷匕见,申屠嘉便也当即了然,按下稍一沉吟,便对刘荣郑重拱起手。
“今岁,关中粮价不稳,粮产大概率不会高。”
“如果博望苑粮产能高些,这一次大计,家上便可不必忧心。”
“至于下一次大计,便是在三年后;”
“三年时间,足够家上在这方博望苑,做出许多成绩了……”
申屠嘉一语即出,刘荣先是认可的点点头,旋即望向另一侧的表叔窦婴。
待窦婴也缓缓点下头,便也当即有了盘算。
“那就先如此吧。”
“亲军卫队的事,就等冬训后再说。”
“近几日,孤先见一见少府,把太子卫队需要的军械,还有博望苑冬训时,需要发放给参训男丁的粮食办妥。”
···
“三位老师,便在博望苑稍住几日。”
“孤还有一些事,需要向三位老师好生请教一番。”
见刘荣有条不紊的将流程安排好,顺带把三人也安排妥当,申屠嘉、周亚夫、窦婴三人,自也只得齐齐拱起手。
“谢家上。”
——申屠嘉就当此番,是在上林苑度假、修养了;
“谨遵家上之令。”
——对于窦婴来说,往后这几年的首要大事,就是服务好刘荣这个太子储君。
“臣相宰之身,不便多留。”
“还望家上……”
——周亚夫很郁闷。
郁闷到明明很不想回长安,却也更不愿意待在上林苑,待在刘荣这方博望苑。
“条侯即有公务在身,自便即可。”
如实一语,刘荣便算是送了客。
对于周亚夫‘恩将仇报’——明明被自己所救,却还是嘀嘀咕咕闹脾气的表现,太子荣,也颇有一些不愉。
送走了周亚夫,刘荣很快便着手办起正式:派人去长安,把少府令岑迈请来博望苑。
至于原因:太子卫队所需的军械、博望苑冬训所需的粮草,自然是题中之理;
但最重要的,是申屠嘉方才所说的‘提高博望苑粮产,以应对今年大计’,让刘荣想到了一个利器。
有了这个利器,别说是博望苑参加今年的大计——便是整个汉家,都或许会在肉眼可见的将来,因这个利器而国力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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