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博望苑(1 / 2)

在思贤苑的田野间,父子二人待了足有小半天。

到处走走,看看;

分明只是踏春兴致的游览,刘荣却也受益良多。

——刘荣看见思贤苑的田亩间,已经开始出现佃农的身影,在清理田间杂草,并未春耕日的灌溉提前清理渠沟。

见到天子启和刘荣的身影,也没什么人跪地磕头、大礼参拜;

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原本弯腰劳作的人直起腰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遥遥对天子启一拱手,并语调轻松地打声招呼:陛下来了啊?

而对这稍有些失礼的拜见方式,天子启也好似完全不在意,同样是满脸笑意的微点下头,并负手走上前去。

和农人们扯扯家产,问问去年的收成,以及过去这个冬天,思贤苑的农人们过得好不好;

待有人摆脱身边人的阻止,不合时宜的提了一句‘冬衣不够’,天子启也仍是笑意不减,大手一挥,当场颁诏:吴楚乱平,天下得安,朕甚喜之;

其赐思贤苑农,户米粮二石,酒、肉各一斤,布一匹,絮三斤……

得了赏赐,农人们面上的笑容,只愈发带上了几分幸福,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而在天子启眼中,这一张张时刻洋溢着幸福、甜蜜的微笑,却是这人世间,最美好不过的景象……

“自当年,先帝令少府划拨思贤苑,作为朕的私苑时起,便大都是这样。”

婉拒了农人们‘留下吃顿饭’的邀请,带着刘荣踏上返回行宫的路,天子启便又开始了自己的碎碎念。

只是相较于先前,此时的天子启,脸上分明多了几分自豪之色。

“第一次来思贤苑,朕便免了佃农们三年的租税。”

“后来,先帝让朕组建太子卫队,朕也从这些佃农家中,挑选了数百青壮。”

“——如今,负责宣室殿防务的禁卒,便基本都是出身于思贤苑,且给朕作为太子亲卫的人。”

“官职最高者,已经是未央宫作室门尉,秩比二千石……”

说着,天子启不由含笑侧过头,望向刘荣的目光中,更明带上了一抹自豪之色。

听闻此言,刘荣也大致明白了老爹想要表明的意图,便也含笑点头道:“太子私苑,可以用来安置储君的门客,以及笼络到的天下豪杰。”

“反过来说:佃租于太子私苑的农人,便也天然是储君最可信的班底。”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自然不需要吝于赏赐,甚至是三不五时来看看他们,也完全是题中应有之理?”

见刘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天子启面上笑容更甚。

舒坦的长呼一口气,便惬意的眺望向远方,淡然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在军中,便是最平凡的士卒,也同样需要同袍之间的照应,才能尽可能活下来,并争取立下武勋。”

“——士卒尚且如此,自更不用多提将官;”

“若是没有麾下将帅拼死效命,那别说是建功立业了——能不被治罪,甚至是能活着下战场,都得是祖宗庇佑。”

“故而在军中,有许多将官都会效仿吴起为士卒吸脓疮,又或是太祖高皇帝对韩信那般,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做法,来笼络麾下将士。”

···

“官场上也是。”

“便是一县主官,也会在年节之时,为手下的吏佐准备礼钱,又或是肉、布之类,来笼络人心。”

“至于朝臣二千石,更是每年都会有一笔极大的开销,被用于和上下官员之间的人情往来。”

“——坊间有人说:居长安,大不易。”

“只不过这句话,说的并不是长安的百姓,而是单纯在说官员。”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汉家自开国——尤其是自先帝以来,便对官员收受贿赂的事不甚严苛。”

“因为单靠俸禄,官员们别说是迎来往送了,甚至就连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都未必能养得活。”

天子启话音落下,刘荣纵是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头,终也还是缓缓点下了头,表示自己也认可天子启这番说法。

——行贿受贿,哪朝哪代都有,哪朝哪代都不提倡;

只是相较于后世的朝代,汉家的情况稍有些特殊。

特殊的点就在于:盛行于汉家的行贿受贿之风,并不完全是官员腐败、贪婪。

真正导致汉家行贿、受贿蔚然成风,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演愈烈的原因,正如天子启方才所言:单靠俸禄,官员根本无法保证日常开销……

“太祖高皇帝开国之时,关中粮米八千钱一石。”

“虽然这是关中遍地饿殍、百姓民易子相食时的粮价,但也足以解释凡太祖皇帝一朝,关中粮价,为何从不曾掉下三千钱每石。”

“——这固然是国祚初立,百废待兴,天下又经过多年战乱,物资紧缺的缘故。”

“但也正是这出奇高涨的粮价,让太祖高皇帝在不经意间,为我汉家埋下了一个小隐患?”

试探着道出此语,见天子启老怀大慰的含笑点下头,刘荣心下大安。

沉吟措辞片刻,便继续道:“凡太祖高皇帝一朝,关中米价多为每石二、三千钱;”

“萧相国秩万石,实俸四千石,各以俸、钱对半。”

“——哪怕是按二千钱来算,萧相国一年的俸禄,也是钱四百万,外加价值四百万钱的粮米。”

“再加上萧相国的酂侯国,食邑足八千户,每年的租税便高达粮米五万石以上。”

“算下来,萧相国一年的入项,折粮米近六万石,折钱,更是高达一万万二千石钱……”

···

“反观现在,尤其是先帝晚年开始,关中粮价虽偶有波动,却也大都维持在每石七十钱左右。”

“丞相仍旧是四千石的俸禄,实际所得,却从开国时的四百万钱、二千石米,骤减到了不过十四万钱,外加价值十四万钱的二千石米。”

“——从八百万钱,到二十八万钱,丞相的收入,已经从开国时缩减到了三十分之一。”

“再者,开国之时,凡朝中三公九卿——甚至是凡二千石的官员,乃至于地方郡守,都大多是有封国的彻侯,有封国产出的租税,根本瞧不上俸禄那仨瓜俩枣。”

“但现在,别说是公、卿一级——到了先帝时,甚至就连丞相,都是关内侯临时加封为彻侯,才得以顺利上任。”

“丞相尚且如此,其余公卿,乃至于那些千石以上的中层官员,自然更是少有彻侯。”

“没有封国,只能指望俸禄,偏偏粮价自开国时降到如今,已经降到了彼时的三十分之一。”

“但官员俸禄,却至今都没有变过分毫——丞相仍旧实俸四千石,朝中公卿,也仍旧是按照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的秩比,领着两千石上下的实俸……”

一口气将这段话说出口,刘荣也是不由有些气息急促,便稍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

而后,才长呼一口气,悠悠道:“确实难呐~”

“堂堂九卿,秩中二千石,实俸二千四百石,折钱却只有不到十七万钱。”

“折金才十七金,连一件像样的少府瓷器都买不到……”

含笑低着头,负手缓行于路上,听刘荣说起当下,汉家官员的超低俸禄,天子启本还为刘荣能看透其中的关键而感到欣慰。

到最后,听刘荣以少府瓷器来作为等价物,以‘九卿一年俸禄,买不起一件瓷器’来作类比,天子启更是莞尔一笑,自然地抬起手,在刘荣的肩上亲拍了拍,便也顺势将手搭上了刘荣肩上。

“太子为我汉家,寻了个好财路。”

“——过去这几年,少府凭出售瓷器所得的利,几乎能承担朝堂平定吴楚之乱的一半支出。”

“但瓷器,终归是一件华而不实的玩物。”

“吴楚乱平之后,朝堂便要大刀阔斧,削夺诸侯王的诸多权柄。”

“权柄没了,诸侯藩王的财富,便也会慢慢变少,直到有一天,也和长安朝堂的九卿一样,连一件瓷器都买不起。”

“待彼时,少府的瓷器,恐怕就会有价无市,纵是作价千金,也很难找到买家了……”

听闻此言,刘荣表面上乖巧点下头,暗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在很多时候,刘荣都很难因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而在这些当下时代的杰出者面前,取得什么明显优势。

或者应该说:穿越者身份,为刘荣带来的优势,只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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