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并不了解妻子对上大学的执念,不过他很快就明白恢复高考是什么含义了。
属于这个年代的青年们的娱乐活动其实很少,干完活后听一会儿电台的广播,便是每天最开心的时光了。
恢复高考的消息从收音机里的喇叭传出来,从泛着油墨香的报纸传出来,它像疯了似的,在几天的时间从首都飞到各大城市,飞到了乡村,它令一直苦于没有门路回城的知青看见了一抹曙光。
连生活相对富裕的羊城都出现了旧课本短缺现象。
为了给杨柳准备学习资料,发动兄弟们到处找门路,寻找旧课本,到旧书店淘书,一连几天安排梁铁柱大清早跑到市里的图书馆排队借书。
而杨柳整天猫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她的手里握着的仿佛不是书,而是一辈子的希望。
杨柳的基础很差,只念完了初中而已,像她这样的家庭,在那个年代是没有资格上高中的。
初中毕业以后辍学两年,一到符合知青下放的年纪就被安排到了河子屯大队,下放知青户籍是要随本人到农村的,穆青对这个到没什么感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两个人不同的生活轨籍不同,认知更是千差万别。
在杨柳的心里,物质生活再怎么改善,也改变不了她根子里是个农村人的现实,城里人和乡下人是两个不同阶层。相距千万里。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如能考上大学,就是一种阶级的跨越。
据了解这还刚到9月,全国报考人数就接近1000万人,到12月1日报考截止还有3个月,最终人数还不知道达到怎样一个惊人的数字。
由于基础薄弱,杨柳的压力相当大,好在通过了解,绝大多数考生都没有上完高中,有相当一部分只上了小学,据父亲柳明松来信说,预估录取比例在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之间。
杨柳经常在梦里想象和父母相见的场景,下乡是特殊历史造成的,可自己却在不到半年时间就嫁给了乡下土汉子,还生了娃,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怕是一辈子不敢面对父母了。
想回家。那就考回去。
父亲来信道给她指了一条相对容易的路,杨柳天生一副好嗓子,走艺考也许机会大一点。
爱情是美好的,但生活并不能全靠爱情来支撑。
傻丫花明月上了全寄宿学校,穆青又经常羊城、北平两地跑,每次一走就是十几、二十天,一个18岁的小姑娘单独带娃是相当辛苦的,何况是一对小崽子,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哪还有多余时间备考。
两人渐渐从蜜里调油到出现争吵,虽然每次穆青都让着小娇妻,但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观念的差距使杨柳对现实越来越不满。
无论生活有诸多的不满意,日子还是如流水一样,日历撕下十月份的最后一页,日子来到了寒冷的十一月份。
这一年的高考注定与众不同,它不是在炎热的盛夏举行的,而是上千万名考生忍受着腊月隆冬的酷寒,在破旧的教室里哆嗦着完成的。
穆青要在家带孩子,杨柳是一个人回河子屯考试的。
整个河子屯考场只有12个人,全部都是知青,而且知青不论原来是什么情况,一个不落全来了。
破旧的小教室里头,年纪参差不齐的人们埋头奋笔疾书,不过大多数是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头,是盯着卷子发愣的人。
太难了!
他们怎么懂与中国相邻的五个国家是哪哪呀!除了填个苏联之外,只能盯着剩下的四个空,望洋兴叹。地理部分的考试挂掉了一大半人。
语文考试,杨柳接到卷子仔细地浏览了一遍,不紧不慢地一题题作答。语言基础只有三道题,每题10分,第一道题考造句,第二道是从一首诗中抽出一句赏析,最后一道是文言文翻译。
写完这三道题,剩下的是七十分的自选作文题。
他盯着试卷上的题目《心里话献给主席》、《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毫不犹豫选了前者,前几年红色语录没少背,竟然在收卷之前写了满满的一页子。
三天后,这一场轰轰烈烈又急促的高考落幕了。
高考改卷组的老师们,日夜加班加点,紧赶慢赶地紧着放春节假之前把试卷改完,一连漫长的两个月的改卷时光,嗖地一声度过了,腊月腊八之前,全国高考成绩放榜了。
这年头的消息传播得特别慢,一层层地传下来,等到消息到手上的时候,知青都快要回乡了。
河子屯12人中包含王琴在内的竟然考中了5个。
杨柳的分数离分数线差了接近一半,但当初报考艺校还是赌对了一半,杨柳也拿到了通知书,但不是入学通知书,还要通过专业艺考去争取另一半的机会。
回到羊城后,她再也没有同意穆青出去做生意。
花了钱,报了羊城的一个艺考突击班,疯狂补习简谱、五线谱,还要学习普通话。
在这期间,杨柳拿着艺考通知书,一家四口终于到中山大学和父母见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