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道自己又犯了傻,赶忙道“内眷无礼冲撞顾师范,实在惭愧,今日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不过。我我希望顾师范能以严正之辞于御前驭训内眷,好教天下皆知皇家亦讲尊师重道之礼,绝非以权势压人。”
可他说完就后悔了。
要是真的不以权势压人,何苦顾师范还要在明明自己被冒犯的情况下来此呢但多年沉浮的理智令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不能多说对错,只能言“理”与“礼”二字,真正的评断是要交予今日到场的父皇。
顾世瑜并未将太子的以礼相待看做挑衅,她也只太子窘境,并不为难苛责,况且此时她无暇分心,只沉静如水再度施礼道“世瑜能为女师范已是圣上和长公主殿下广布恩泽,只望今日不负所托,言尽所能。”
她的平和淡漠衬托得太子仿佛像是个没话找话的蠢材,再多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这样能两个人说话的机会,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太子在取舍之间饱受折磨,但他也立即做出决断,轻声道“那便不打扰顾师范了,先行告辞”
“恭送太子殿下。”
顾世瑜说罢,请太子先走,太子刘煦迈出几步,一只脚踏入殿内侧门,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见顾世瑜已然转身去走着自己的路。
“顾师范”
刘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口,等意识到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顾世瑜回过头,施礼道“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承明宫是太宗为经筵求进和皇子进学所建”
太子支支吾吾半晌挤出这样一句,顾世瑜不明所以,疑惑得望着他。
“我是说这里专门为经筵建立,可容纳数百人一同听经讲习,殿内纵深很长,却是专门构造过的,可使当中说话的人声更响亮,所以所以顾师范不必为担忧声不能传外耳而大声呼喝,只需平时音量稍高一些,就能令人尽得闻。”
刘煦想说的是,保重喉咙,身体要紧,但却无法直言。
顾世瑜是知晓这个的,她父亲就曾为皇帝在此宫之内讲过历代典刑律法,在昨日,父亲已将种种悉数告知。不过出于对善意的回馈,顾世瑜还是微微施礼,以示感谢。
“如果想让人听得更清楚更振聋发聩,就站在自圣上御座台阶下正数第七块砖上。”
这个父亲可没说过,顾世瑜因好奇而疑惑道“此举何意还请太子殿下赐教。”
“不知为何,那里说话声会变得极大从前师傅教训我们时,每每踱步到第七块砖上,便会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刘煦略有些不好意思。
清冷如顾世瑜,听了这话也忍俊不禁,微笑道“那就多谢太子殿下告知如此机要了。”说罢行礼告辞。
这次顾世瑜是真的走远了。
刘煦站在原地出神看了许久,仿佛身体的一部分也随那个翩跹的背影而去,可是顾世瑜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他们之间本就该如此。
刘煦什么都明白,他默默将御前书案布置妥当,恍惚离殿,再回到之前与顾世瑜碰面的甬道处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只是没几步,他便看见尹毓华带着随行侍女正朝此处行来。
“你身体不好,在家中歇息就好了。”刘煦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温言道。
太子妃朝他行礼却被扶起,心头一暖,可太子越是待她敦厚亲近,她越是心中愧疚,强忍眼泪道“都是臣妃之家不能以厚德行事,为殿下添了麻烦惹来非议,若今日臣妃不来,旁人又会以为此乃吾家故意为难殿下,实不可行。”
其实尹毓华自那日归家劝说不成,回来后便急火攻心病了一场,此时仍未痊愈,故而刘煦让她别来这处看自己妹妹糟心。但尹毓华之话句句在理,刘煦如何不知自己孤身前来恐让人猜度,可总不好为这个就逼着病中妻子奔波
刘煦即便在成婚之前连尹毓华的面都未见过,好在二人都是平和温文的个性,婚后慢慢相处也十分融洽,从未红脸争执,也不互有猜忌。他知道茂安公府的事情绝非冰冻三尺的一日之寒,也知妻子实难转圜,并不怪罪,反倒令侍女退后,低声安抚道“那日我该陪你一起去的,对不住,让你受自己娘家人的委屈了。你别空劳心力,如果信我,就听这一言,你那个妹妹总要吃个亏才知道理的深浅,今日你来了也别在前面看,只说在后面侍奉母后便是,不看她如何言谈,也不会那样难过,你对她已尽到手足之情兄姊之意,她不听劝也不是你的错,今日尚且让她吃点苦头,若以后她能明白些道理,你再去劝。”
没有人比刘煦知道,家里有个跋扈有个父母偏爱的手足是什么光景,因而他更多一份共情之感,处处替妻子考虑,令尹毓华几欲落泪,四下无人,她低声道“论理晚辈不该这样说长辈的,尤其还是自己父母,可我爹娘宠溺妹妹,如今实在难以收场这次我家实在拖累了你也是我从来无能,不能替你分忧”
刘煦握住妻子颤抖的指尖,可目光不受控制向甬道尽头去看,那里此时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而他手中握着的,是他的责任。
刘煦以极轻且不令人察觉的方式叹息后露出平和的微笑来“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他将妻子的手再握紧一些,“我们合该一道分忧,没有彼此。”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