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拿出当年考科举作答策论的本领来,一次说个痛快“心力缘情之党适宜做心腹,堪当秘责,须知此等交心最不易变节,况且此义因人而起,人在而在,人亡尚存念想,最为牢固。愿景渴想之党最好同仇敌忾,若遇难渡之苦路,需有人砥砺前行,若无心中信念,怎好一往无前此时有人襄助,出于情未必能锋锐迫人,但若出于理,必然奋勇当先。”
“难道前人所说的小人之党,就是你所说的利益驱使之党,也能有用莫非是利尽而用”沈敏尧饶有兴味听至此,忍不住说道。
卓思衡却摇摇头笑道“非也,也不是所有的利益驱使之党都是小人之党。沈相定然知晓当年我为推行吏学所拉拢其余五部孤立吏部之举,难道我和五部几位大人以利来往,却是小人不成我们都不是小人,但都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做出了对自己利益最大的选择,这边是利益驱使之党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刻人人有利可图,那或许这种党羽才是最为稳固的情形了。”
沈敏尧听罢大笑,这是卓思衡第一次见到沈相如此酣畅的表情。
“好你个卓云山,你祖你父皆为忠义不折之臣,怎教出了你这一个恺切诚笃却又狡诈至极的后辈来好,好我想你家祖辈在天有灵,也要道这一字来在朝为官多有转圜绝非失察失德,造得英雄也得且看时势啊”沈敏尧在又是朝深一步了解卓思衡的心胸见识后,又对其欲为更加放心了。
二人又絮语许多朝中施政,尤其是吏部暗中规章,沈敏尧更是无一不言,有些卓思衡也确实未能听过,这一番谈话令他也受益匪浅。
可是,到了临别之际,沈敏尧却似乎从无所不知的沈相变成了个垂垂老矣的将暮之人,用颤抖的手拉住卓思衡的手说道“云山我知你不喜官家,可是官家也并非全然猜忌之君啊”
卓思衡可以理解,对于沈敏尧来说,皇帝是他看着从南楼放出继位,到如今颇有建树的,其中感情虽说未必比得上卓思衡对太子的殷切之关,却也绝非只有君臣之谊。
“我知官家这些年对你诸多猜忌,可这其中,也有重任托付之意。官家毕竟是官家,称孤道寡之人,可信者又有谁他虽诸多弄权,将老臣视若棋子,多有狠辣绝情之处令人灰心也是难免,不过且看他待我,甚至这些年待太子,也能看出其绝非铁石之人无情之辈你不要记恨他在君之策,当多有提点,聪慧敏达如你,即便是谏言,也能说得倾心动听,你多劝多劳,也是我这朽木之人,最后的托付了替我照顾好陛下”
这一番肺腑之言不可不谓震撼。卓思衡确实并不喜欢当今皇帝,但也并不讨厌他,尤其是这两年皇帝身体不济后,他难免看在眼中多有心软之处,可沈相之语却处处情理昭然,他没有任何不答应的理由。
“晚辈自当遵从。”
可是如果当他和皇帝的意愿起了冲突时,自己大概还是会义无反顾,与皇帝以权术进行一场较量。
他希望没有这样一天,但也无法保证没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总之,做好准备,但在此之前,也得试试先好好相处忠人之事
离开沈相府上,卓思衡本想归家,却忽然想起自己刚整理过的许多地方乡县学的报告还未递交,于是马不停蹄赶赴国子监。今日本该是读书的日子,可不知为何国子监里极为安静。
或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卓思衡的脚步都不由得放慢下来,三年于此处,事无巨细,他将学政拆剖再组,有雷霆手段,也有慈怜心肠,只是眼下一件件一桩桩自心中而过,所有磅礴都只剩回响。
不过,三年,他也算将规划之事做完大半,其余事项只要按照他留下的框架按部就班,想来今后人人识字可读知识普惠天下之民的时代,也早晚会到来。
最后整理过书案,放好材料,卓思衡自内堂而出,可眼前景象却让他愣在当场原本空荡的前院此时站满了国子监太学吏学的官吏与学生,与当年欢迎他那次胡闹混乱场面不同,在同样的地方,里面甚至还有些同一批人,此时都规规矩矩各自列行,整座院子、所有阶下之人,朝卓思衡齐齐而拜
“谢卓司业再涤天下学风蔚然,再燃传习之光,吾辈深受司业再造之恩,今后自当不废不忘。”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