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1 / 2)

第91章学恶乎始三

潘惟山的咳疾犹如一夜痊愈, 此时卓思衡面前的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官吏,头发甚少斑白,肤色深郁, 笑声爽朗不输他的儿子潘广凌。

“本该我去见你谢你,却要你上门来拜见,实在是如今身份尴尬, 不好私下会面,也是怕你刚到永明城人还没立足, 先落得个谄讨机巧的恶名。”潘惟山苦笑摇头,“你接了烫手山芋, 可此地想看你笑话的人却比想你能力挽狂澜的人要多太多,你心中可要有数啊”

卓思衡同长辈说话时有一种特殊的乖巧感, 显得格外老实“我是来替雪赫拜见伯父的, 他让我顺路带了些土产, 总要亲手送到才算不负嘱托,怎么好让您亲自来一趟可是恕晚辈无礼, 前日见伯父似乎咳疾未愈, 缘何今日却精神矍铄”

潘惟山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若不是以替下属探疾来见我一见,我们哪好有机会说上话你来前几日我却有风寒,不过调理得当早便好了,但我想着我家那小子肯定要给你添麻烦, 所以干脆继续病着, 我也是有话想对你说。”

小潘啊小潘, 看看你爹你为什么没有遗传到这些圆滑的精髓

卓思衡真的很想拎着潘广凌的脖领子来听课, 也感激潘惟山的周全考虑,慨叹道“我同雪赫名义上是上下职属,实则却更像手足, 实不相瞒,我有时训斥他怕是可能比伯父您还要凶狠一些。”

“我要说的也正是此事。”潘惟山忽然正色起身道,“这两年多谢你替我教养那个不争气的蠢材我的儿子什么德性我自己清楚,他自小不爱读书,专爱看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过也罢,当爹的我努努力,熬到品级,给他谋个荫职,也是我一个父亲该行的事可他那脾气,云山啊,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官场啊每每要替他料理一些开罪人后的人情往来,我时常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可是自你到任安化郡通判,他好像变了个人,虽更少回家,然而再没得罪人惹事不说,有次年节后还找到我,叩拜行礼说自己之前胡闹任性让我操心是为不孝,如今跟着你学了好些做人做官的道理,今后定要痛改前非。我真的是喜出望外四个字难以形容那种为人父亲看子女建木成材的心境我给你的老师我的好友曾大人去信,也问了你到底何许人也,怎么有这样通天彻地的本领他倒是还跟我卖关子,只说他的学生自然是人中龙凤。”

说完,潘惟山竟要给卓思衡行一礼“寻常人家都知尊师重道,你便是我儿的恩师,我行一个尊师礼也是该有的。”

卓思衡最怕这个,赶紧去扶,又按着潘惟山坐下,略思忖了言辞后才缓缓开口“雪赫只是不适合安化郡衙门的氛围,其实以他的个性,若是去到个强腕能吏任下,定然早就做出一番功绩了,我这绝非奉谄之语,伯父,你说雪赫小时爱看闲书,不钻研科举文章,可是恰好是他的闲书知识造福了一方百姓,可见眼下的科举虽也能为国抡才,却仍是筛网不够稠密,没办法真正选贤任能将有识之士依照个人的素养筛选出来,这不是雪赫的错。”

潘惟山听卓思衡讲自己儿子,心中却是微微一惊,心道这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官吏如此见微知著知人善任,或许真的是最合适整顿学风的人选,他能针砭时弊敢开口去言科举祖宗之法的利弊,又似乎对任人有自己的认知

“但如今瑾州地方上的学政若从宏远着手,恐不能立竿见影。”潘惟山觉得自己也真是年纪大了,忍不住叮嘱年轻的卓思衡不要只着眼明处远处,要多看眼前的弊端,先从微末出着手。

卓思衡觉得如果是曾大人在,也会这样细心耐心提醒自己,心中颇为感激道“晚辈明白,明日我就去州学看看情况。”

“今天王伯棠的话虽说有试探和恫吓你的意思,但其中一事却是没有夸大。”潘惟山看卓思衡沉着且条理先后已拿捏了分寸,愈发喜欢这个年轻人,干脆敞开天窗将话挑明,“他说州学如今废弛,那也是实情。你去到那里先别忙着动手整饬,走访后再落实自己的心思。我信你是有盘算的,但到底此事艰难,多想想如何保全自己并不算尸位素餐,还是要量力而行才更稳妥。”

这是官场混了几十年老油条的忠告,卓思衡当然会听,但他也只是有选择的听,嘴上表现得乖巧听话懂事,但心中却有股气劲儿。

要是他弄不好眼下瑾州的学政,还谈什么将来去整肃全国的学风

更何况若是在唐家人眼皮底下办事不力,那他岂不是对不起这份为他量身定做的人事调遣

不论什么缘由,他都必须坚定且锋锐的去行事,不能有半点温软之意,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退避和失望。

卓思衡相信自己,但也倍感压力。

离开潘府后他深吸一口气,只觉海风咸润填充肺腑,精神振作许多。已是许久没来到过这样繁华的城市,夜灯挑亮恍若白昼,卓思衡牵马步行,趁着舒适的海滨春夜好好替自己理一理冗杂纷乱的思绪。

除去极北与南陲几处偏远州府,本朝各州均设州学作为官学治所,不同于国子监入学严苛,州学不单本地官宦子弟可以进入,普通人家的学子亦能在科试录入后列名其中,只是本地官署衙门官吏的子嗣可免去学费,但其余人等还要筹措每年一笔不小的开销。

州学大多是本地饱学之士作为老师传授学业,一些学风繁盛之地更有已致仕归乡的朝廷大员为师员倾囊相授,所以州学算是地方上能接受到水平线基准教育的最佳选择。

可近几十年由于民间书院的兴起,更多百姓愿意将孩子送去教育资源更多的书院里去,更何况民间书院不似官学如此多条框明文,官学的老师都是有明确俸禄多少,再穷的地方也不能亏少然而富庶之地也不可多添,这样一来民间书院可以给足更好的待遇,自然吸引更多学问大家开堂授业。

州学之上的官员确实身有品级,但大多授业之师却只是吏员,他们自然没有必要白身一人还坚持在州学混迹,不如更实际一点,多拿点工资且有书院全家食宿等优待,何乐而不为

故而除去本地官员的子弟,百姓已是大多不去到州学,然而因为恩荫这一制度的存在,官宦子弟倒也不必辛苦读书,老师反正拿得是死工资,学生好学便正常教,懒怠便也自己乐得赋闲,倒和国子监的情况极为类似

每个都是根本上的问题,但要做好这个手术,还是得先切开皮肤

卓思衡走着走着,不自觉想起之前送悉衡去熊崖书院时的自己,那时他和佟伯父还未曾深交,只能拜托佟师沛引荐,后又交涉一番才给弟弟赚来求学机会。弯绕辛劳费神费力,普天之下心系子女的长辈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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