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卓思衡却笃定地笑了,慢条斯理自随身的竹编挎箱里取出个淡青色恍若雨雾般的小盏来说道“经验丰富的铸造工还同我讲,那种好瓷的翠青和缥色他们也偶然见过,那是因为矿上送来的铁不够纯,废渣多才有的情况,但这种不纯的矿石掺在石灰釉或者是草木灰釉里,就会形成影青这样漂亮的颜色,这也是几处官窑就地取材的好处了,比如这个青州密窑的青瓷,便是如此才有的好釉彩,想必小潘你爹的书房里好些此窑的笔洗和呈盘吧”
潘广凌连连点头。
卓思衡又取出个乳蓝色的细口宽身温壶说道“炉工还说,要是送来的铁矿里有磷矿杂质,那烧制时可能就会有蓝色的结晶,越州安窑就是这个着色,只是磷矿伴着铁矿的含量极不稳定,因此安窑每次出窑时都好像在摸骨牌,不知这批会是哪种蓝、多深的蓝,但也恰恰因此,极漂亮的深浅蓝色釉彩可遇不可求,安窑才如此名贵。”
最后,他又摸出一个清透干净的白瓷小碟来“慕州的当窑就最神奇了,他的釉色之所以有这种极其纯净的白,大概就是因为当地的土壤里几乎没有铁,都是石英同云母研磨捣碎,再加上玛瑙粉,最后才能烧出这份天下独一无二的晶莹剔透来。当窑能作为官窑数百年历经多代,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这都是他们天生天养的长处,我们岩窑如何比得”潘广凌隐约觉得卓大人的自信不是没理由的,然而他又实在很难相信这个问题真的能得以解决。
“其实除了追求开窑刺激体验的安窑,其余的窑厂或多或少都会干涉釉浆的含矿量来调整色泽,我也问过吴兴,他说他们也曾经试过在里面掺些石灰粉,可是这样上出来的浆色就更深了。”卓思衡停顿时笑了笑,“小潘你这里不是有拿回来的岩窑釉粉吗咱们来试试看。”
潘广凌赶紧自一旁的布袋里舀出一碗还没调成釉浆的釉粉,这是岩窑所处山间门红土岩块所研磨又淘静过筛沉淀后的细腻粉质,为自己尝试,他还没往里掺草木灰,只见卓思衡取出一个小陶瓶来,拔出塞子,屋内立刻充满了令人皱眉筋鼻的强烈酸气。
“这是咱们这里的土醋”潘广凌揉揉鼻尖,“没有兑水农家刚出来那种才有这味儿,大人口这么重的吗”
他依稀记得卓思衡是北方人,他自己在南方土生土长,只听人说北方人口重好酸咸,但不知道居然能用这种醋下口。
“我哪能喝,家里买来的醋早兑过水才用,这是之前打农户家里买来的,刚制好没两天,劲儿最大,让我们试试。”说完,卓思衡把醋倒进那一碗褐土色的釉粉里。
“然然后呢”潘广凌被醋味儿呛得脑壳痛,但看这釉粉比他的反应可小多了。
卓思衡又不能解释醋酸和铁中和,会产生乙酸铁,而乙酸铁里的铁离子是正宗三价铁,也就是会变成淡黄色的溶液,这个淡黄色可比烧出来的沙黄色泥浆色要好看得多了,若是这个化学实验可以成功,他们就能尝试让形成岩窑尴尬釉色中的铁含量以化学方式降低,从而形成更淡雅更素净的颜色,并且减少杂质,加上潘广凌所想得办法,如果成功,那釉色也会更加细腻均匀,大概效果不会太差。
可是醋不是醋酸,杂质很多,或许还会有天然物质形成的乳酸,这些都是实验的不可控因素,故而卓思衡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是否成功,会不会需要调整醋的纯度和成分,这些都要慢慢一次次尝试。
但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自己那些年的理科生总算没有白当,如果他的化学老师知道这位得意学生还能活学活用到这份儿上,大概会更喜欢的自己的。
思考之间门,卓思衡看潘广凌拿出纸笔记录,又自己调出一碗带草木灰的釉粉来,照着卓思衡的加量也兑上醋,说看看效果有什么不同。
做对照组实验卓思衡被这番操作惊艳到,心想潘广凌这小子要是在他来得地方,一定是个极好的理科人才,只是可惜
他在可惜当中忽然起了个念头,这个念头并没有吓到他,反而让他心底和眼前都是豁然开朗,仿佛看见一直以来自己所希冀的愿景一般。
“小潘,我想问你一件事。”他努力压抑心中的兴奋和雀跃,只假装合格的成年人,在事情还没有具体头绪的时候,卓思衡不打算泄露他所萌生的创造天机。
“大人想问就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潘广凌此时觉得岩窑的事儿有了盼头,又是佩服卓思衡的奇思妙想和博闻强识,不管卓思衡问什么他都会照实相告。
卓思衡斟酌语句,只用看起来不那么激烈,但在此地生活之人眼中确实有点离经叛道的话问道“若是科举能考这些数理工器之论,你会作何想”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