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1 / 2)

第62章春山胜事

“慈衡见过表哥”

慈衡脆脆的声音连绵柔细雨都能打透, 范希亮还是第一次见除去卓思衡以外的卓家人,别有一番亲切感油然而生,之前信中读到表哥会带着慈衡表妹来江南府, 他专门备下好些见面礼,如今都堆在官驿,自然忙不迭拉着表哥和表妹赶紧同去。

“表哥,你长得和我大哥真像”路上, 慈衡讶然惊叹道,“比四弟还像”

范希亮和卓思衡相视后皆是大笑, 说道“不然当年我怎么在那样多考生当中一眼便认出表哥来”说完, 他眉梢上的喜气更浓, 转头对卓思衡道, “表哥, 咱们家的相似之人,如今可不止我们两个了”

“你找到舅舅了”卓思衡当即明白, 也惊喜万分。

范希亮用力点头“对找到了”

原来他们的舅舅、两位母亲的弟弟宋良永, 曾在巴州剑门郡清涿县任一主簿,范希亮在任的灵州湘宜郡桐台县紧邻巴州, 他期间多次寻访, 却未有所获,按照从前地址查问,也都问无此人。

“可我这些年寄过去好些东西, 舅舅虽并未回信, 但年节时也有土产寄过来, 怎么会不在原来的地方”卓思衡诧异。

“我多番打听,才知道舅舅当年在做主簿时,随县令攀山查访不慎跌落, 伤损双足,虽然还能行动,但也需拐杖常伴,他残损之躯很难出仕,便病致离堂,如今正在巴州盘江郡一个小书院里做课师。”范希亮叹了口气,像是感慨重逢不易般,又悲伤又庆幸,“只是可惜前两年舅母病故时我尚未寻到他们一家,没能帮上忙。现下我已把舅舅接至县衙府上奉养,他与舅母有一女儿,也就是咱们表妹,乳名叫露至,今年才十一岁,长得好像我们当真是一家人的模样那些土产寄送往来都是她操办的。”

惊与喜、悲与欢随着表弟的几句话流转颠倒,好像人生也似是如此,卓思衡觉得心中亲眷重逢喜悦是真,可感知舅舅这些年的辛酸流离,更有悲苦萦绕心头,只想早日见面,好替母亲再与家人见上一面,于是说道“舅舅身体如何若是你那边不方便,接到帝京我家里去吧让表妹也一道上京,好歹有阿慧在,她也不是一个人。”

“舅舅身体很好,可是腿脚不便,灵州多是山路,恐不宜远行,不然此次我来述职必定带他与你一聚。他本想只让表妹前来,可表妹惦记尽孝照顾舅舅,哪里会肯,就只能是两人都留在我那处。”范希亮重新展露笑容道,“表哥你从前总是说我细心最懂体谅照顾,怎么如今反倒不信我照顾得好咱们舅舅了”

慈衡听着两人说话,先是难过,此时更是惊讶,范表哥看起来很是稳重温和的模样,谁知和大哥说起话,好像是小孩子一般,还会任性小闹玩笑两句果然大家在哥哥面前都是如此,即便是最少年老成的悉衡四弟,也会有忍不住偶尔伏低,真真正正像个弟弟的模样。

卓思衡则早已习惯被人这样依赖玩笑,大笑道“我哪是不放心你我是担心你家里给你找麻烦。”

范希亮的神态一改离京前的郁郁和陈黯,疏朗中多了自信,笃定道“从帝京到灵州隔着三四个州十几个郡望,我爹不过是个闲散衙门的闲散官职,手是伸不过来到我地方上,我在自己的地盘照顾亲舅舅,哪用得着顾忌”

卓思衡对表弟性情的转变大喜过望,尚未启口夸赞,只听马车到了官驿,三人便就此止住一道下车。

官驿传餐酒水俭薄,但仍是肉菜皆有,卓思衡和范希亮生活中都是简朴习惯了的,并不挑拣,一家三人在一处吃了饭,絮语好些各自这些年经历的世事,只觉三年快如白驹过隙,仿佛只是忽然而已。

叙谈至夜,卓思衡让慈衡早些休息,自己则与表弟二人离开官驿,沿湖桥行至视野开阔的宽堤之上,夜风微凉扶柳,四周无有行人,远处灯火依稀明灭,二人自己各执一雪纸提灯,橘红两点闪闪摇摇相伴而行,到僻静处才开始说些真正烦恼的事。

“你的婚事我已去信让阿慧替你打听了。”卓思衡知道范希亮最关心的事,于是先挑这个说,“对方是太府寺少卿林璞大人的二女儿,自幼在家乡祖父母膝下长大,到了议亲的年纪才接来帝京。林大人为官也算清正,曾学士见过他家大公子,说是品性端正,虽然尚未入仕,但来日可期。只是曾大人说有一样”

“林二小姐是庶出。”范希亮笑了笑,“听闻还是当年林大人在家乡时犯下的一个错误,同家里侍婢生下来的女儿,因怕耽误前程便只养在父母膝下。”

“表弟,你很介意么如果你介意,不妨告诉伯父。如今你官升半级,与你爹也只差半级,他未必会像从前那样对你颐指气使,也看得出你未来只怕比他不知要高到哪里去。”卓思衡自己是不介意这些的,但他觉得婚姻大事,还是表弟自己的看法更重要。

“表哥,我说我不介意,你信么”范希亮磊落的眼神望过去,却仍是自嘲般笑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父亲与母亲为我弟弟谋求亲事,是否会像这样不计较出身呢”

卓思衡很怕表弟钻牛角尖,当即站下认真说道“你弟弟怕是攀不上这样好的亲事才对。”

“为什么这么说”范希亮也赶紧站下。

“你爹对你这个弟弟确实尽心,不怪你觉得不平。四处求告找门路让你弟弟希明进了熊崖书院。他比咱们家悉衡年纪长,读书却是不如。悉衡回来曾告诉我,夫子和教习屡次提点你弟弟用功,他偏不肯听,多有顶撞,甚至还有次返回晚归,被院丞当场逮住。”卓思衡说着都忍不住直摇头。

这些范姨夫是不会是告诉表弟的。

范希亮听得一愣一愣,似是不敢相信,连忙追问“果真可父亲来信说家中一切都好,弟弟学习上进样样出色,再过两年就让他下场考试了”

卓思衡心想你爹最要面子,怎么好愿意承认自己天天看不上的大儿子如今政绩优秀前途光明,自己最疼爱挂在嘴边夸的小儿子是个纨绔无用的废物只是这话直直说了表弟又要伤心,只能婉转迂回出更舒适的辞令“是不是怕你担心,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每次书院旬休悉衡回家,我探问之下总能问出你那宝贝弟弟的新花活。到底在我离京前,他屡次三番院内试测不堪入目,已被书院清退回家。”

这消息对范希亮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从小就被灌输自己不聪明,弟弟最出色,父亲也总说将来不指望他做出成绩,全靠弟弟光耀门楣,如今听到这样同记忆和认知颠倒的话语,竟一时恍惚起来。

卓思衡拍拍他肩膀,宽慰道“我从前就同你讲过,小聪明总是容易被看见,但真正大智慧却未必常常示于人前。不过你弟弟的事有你家两位长辈操心,你只管做好自己。婚事的事我再让慧衡帮你打探,你若不喜欢,咱们总能想到办法拒绝。”

许久之后回过神的范希亮终于摇摇头,他轻轻吐气,说道“怎么都绕不过去父母之命的,我只怕自己将来夫妻相处像我父母一般那日子过得也太没趣味了。”

卓思衡从没问过姨母姨夫的事,但想也都想得出来,姨夫这样的人绝非良配,姨母婚后日子想必心中艰难,表弟所介意的从来不是女方的门第出身,而是不想重蹈覆辙回到自己幼时体会过的那种家庭环境里去。

如今的范希亮不比从前,他外任三年,心境随视野开阔许多,此时放下既往,重新提灯朝堤前漫步。

“不说这个了,表哥你之前让我打听的那件事,我也探出点眉目,可是不多就是了。”

轮到卓思衡紧张了,他声音都不自觉压低,脚步也再度慢下“李家人可还在灵州”

“不在了,是去年夏末离开的,说是家里老人生了病,想去帝京求医,便搬走了,连屋子田地都一并卖出去,什么都没留下。”范希亮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听说他们儿子李昊在帝京,还是个小军官,哪个军治下的乡里乡亲就不清楚了。”

“禁军。”卓思衡轻声道,“他们的儿子在禁军殿前司做事。”

“怪不得总之听说是有门路的,所以才教家人进了京,不过自那以后同乡里老家就没往来了。”范希亮若有所思道,“表哥,这人到底是谁你为何还要我私下打探不要张扬可是要紧人物”

卓思衡没有告诉范希亮,这个名叫李昊的禁军就是行刺太子与公主的凶手。

皇帝并未下令彻查行刺一案,于是禁军只是内部筛过一遍,查出那日仅一人擅离职守后又失踪,便是李昊。此人尸体仍未被发现,许是被山洪冲至哪处也未尝可知,可卓思衡总是心中存有疑影。尤其是当一次闲谈中问过赵霆安后,对方表示这个禁军年届四十,仍是小小戍卫,也没有什么军功,早年在宗正寺当差,后来调回宫中,也一直没有什么好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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