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面的山区里,赶集是一大盛事。一般来说,一个乡镇会有一个固定的集市,这些集市或大或小,都紧临着金六公路,有的甚至就以路为市,依着山形地貌,在两侧延伸开来,若能俯瞰,姿态则如盘山的巨龙。
关于赶集的时间,这边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拿七河来说,每个月逢着零、五,便是它的集市日。有好事者会问为什么要五天才有一次,这大约可以作两点解释。一来每个乡镇的人口都不会太多,并不具备每天都让整个集市熙熙攘攘的规模;二来老百姓从山里边大老远赶着出来总得图个兴致,兴致这玩意儿是需要些新鲜感的,就好比肉不能天天吃爱不能天天做一样,比喻虽然粗糙,道理却是一样的。
七河乡的集市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水打铺”。每逢市日,整个乡镇从一大早就开始躁动起来,老百姓三五成群,跋山涉水,都赶去水打铺补充些油盐酱醋,亦或是买几丈布帛料子,准备给丈夫孩子缝制一身新衣裳。
这会儿沿街的铁匠铺早已拉起了火炉,光着膀子的师傅正用铁锤敲出一阵又一阵的火星子,卖茶的贩子放下了挑担,卖力的吆喝着招揽来来往往的顾客,有顽皮的孩子肆意穿梭,在撞翻了装着烟草的竹筛后便叫着逃窜,留下黑着老脸的大爷在骂过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费力收拾。
这样的景象在老五饺面店的老板娘眼中,就好比看一场反复播放的的电影,故事地点了然于胸,铺陈人物的长焦与渲染气氛的伎俩也早已司空见惯。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位在此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老板娘心知肚明,每一次的开市都终将是一场崭新的电影。
老板娘虽然还是老板娘,但在许多年轻后辈的眼里,儿媳妇阿霞才是正宗的那个。这当然不能怪她们眼拙,如今的老板娘早已不复店初开时的模样,近三十年的风霜过后,青丝上的风霜却已定格,她现在只是个腿脚笨重的老人,能做的也就是帮着媳妇儿收收碗筷而已。
岁月的尘埃蒙住了过往,总让人容易忘记它本来的样子。
而阿霞在跟着婆婆经营了十多年后,如今也顺理成章的世故起来,再不会为了点小钱出言相讥,致使客人难堪。不过现在这世道早也变了,除了极个别像陈冬那样的赌棍,老百姓鲜少有人为吃一碗饺子再行赊欠之事,是以讨账催账这样的恶人勾当,原也用不着再做了。
说起大高加村那个陈冬,阿霞这倒有五六年不曾见了,据说出了事。出事的时候阿霞记得账本上又挂了几十块钱,原以为没了着落,谁知后面他媳妇竟主动来还了,倒算是意外之喜。这个叫秀娥的女人当年留了漂亮的长辫子,在自家店里和刘大强相过亲,阿霞对她印象极深。至于为什么后面被陈冬拐走了,阿霞倒不十分关心,只是小乡里的百姓最不缺的就是茶余饭后,历来又钟爱桃色花边,几番相传,便已众说纷纭。在这样的风流野史里,赌棍陈冬竟成了主角,反倒是大强和刘婶沦为了笑料。只是世事难料、报应不爽,谁知后面秀娥又跟了别的男人跑了,到头来真正成为笑料的,终究还是他陈冬。
一辆黑色的嘉陵摩托带着刺耳的轰隆之声由远及近,在挤开人群后停在了店门口,驾车的长发少年潇洒的踢下撑架,然后大步跨进店里,走到柜台前,对阿霞笑道:“妈,等下要去七河中学打球,给我点钱买汽水呗。”
原来正是当年刚满月躺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婴儿,名字叫做魏佳,弹指间老板娘一口一句的小佳佳如今已长成了十七岁的少年。
阿霞瞪他一眼,从抽屉摸出一块钱来,塞到儿子手里。魏佳却仍笑嘻嘻的道:“妈,就我一个人喝汽水,别人都看着,总也不大好吧,再给两张呗,要十块的。”阿霞忍不住骂道:你看看你自己这样儿,头发留的跟个贼似的,跟你说了多少回要剪,总当作耳边风。”
魏佳笑着撩起耳侧的头发凑到母亲面前,只道:“今天刚剪过,您看,这里还特意让师傅修了个刀痕呢。”阿霞哪里有心思看这些奇奇怪怪的造型,只一把推开儿子,没好气道:“都剪的什么鬼头发,我说魏佳,敢情你现在是在外边充起大哥来了,喝个汽水还要照顾着一帮子兄弟,你既然这么有本事,自己赚钱去当大哥呗,怎么还好意思来管你妈要?”
魏佳求道:“妈,我才刚毕业呢,上哪赚钱去?您好歹多给我点呗,好不好嘛?”阿霞不理。魏佳见母亲不给,又拉起一旁奶奶的手来,带着撒娇的语气唤着:“奶奶。”这老板娘平日对孙儿最是宠爱,哪里受得了这,二话没说,便抖索着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来。魏佳眉开眼笑,在接过钱后又抱着奶奶亲了一口,方串出门去,开着他的摩托车轰轰隆隆的走远了。
七河中学的校门口有一家小卖部,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姓阳,虽说因为地利的缘故适合做些冰棒汽水的生意,但经营小卖部似乎并不是这位阳老板的兴趣所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喜欢泡在桥头的茶馆里和几个娘们儿打字牌。
在四都河畔的这间茶馆里,二三十块钱往往便是半天牌局的输赢,虽说也不能算少,但和水打铺那边的牌局比起来,只能说是毛毛雨。事实上阳老板也并不在乎这点输赢,之所以要来点钱,完全是那几个妇人张的口,说甚么纯娱乐是不可能纯娱乐的,总得要来点彩头才有兴致。当时候阳老板就曾经一本正经的教育过她们,大概意思是灵魂上的交流如果搭上钱这样的俗物便不会再纯粹,这样的苦口婆心,当然妇人们也很郑重的用白眼和口水回应了他。见不好糊弄,又眼看几位掉头要走,阳老板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用俗物留下了她们。于是在这样的牌局里,世俗的彩头便成了妇人们的兴致,而至于阳老板的兴致嘛,则要纯粹清白的多了,无非就是喝茶的时候偶尔可以欣赏一下高耸的山峦。
阳老板在外头打牌喝茶看风景,这时候小卖部往往就交给了闺女照看。阳老板有一双闺女,大的叫阳梨,小的叫阳茉。
说起小闺女茉茉,这里就有必要提一嘴了,因为这个玲珑精致的小姑娘牵扯到如今大高加村的另一位风流人物,诸位此时可能也猜出来了,没错,正是刘子华。这个臭屁孩打小喜欢跟在六子身后转,可能因为耳濡目染的多了,倒把父亲刘大强的憨厚老实全部抛诸脑后,却学起六子的那股子浪荡劲儿来。
在六子结婚隐退江湖之后,这位嫡传弟子觉得不应该让大高加村的潇洒风流也随之陨灭,遂有意接过师傅的衣钵,一方面着意塑造自己的外形,又主动钻研一些诸如“泡妞达人的养成”之类的高深心法,可谓内外兼修,如此精雕细琢,本就是块璞玉的子华自然不孚众望的成为了本村的门面担当。
在师徒两代亲研的内外心法加持之下,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伙儿就成功的将“七河双美”之一的妹妹拿下。当然不费吹灰之力的说法可能略有谬误,毕竟只是刘子华的一面之词,但无论如何,茉茉这朵名花已被刘子华摘下的事实如今基本得到同行的认可,那些对茉茉心怀觊觎的毛头小子就算不甘就此罢休,但在刘子华恃俊行凶的巨大威慑面前,多半儿也只能藏在心里暗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