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都尉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妪的回答很有水平,她在无形中顺应了刘彻的意思,降低了神仙的神圣性,使得刘彻心中的屈辱与不满得到了发泄的同时,又给他搬出了一个更加看不着摸不着、也更加无人可以反驳的信仰——苍天!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天更大,否则皇帝为何叫做天子?
“……”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实在令他不知如何自处!
她从一开始就想说些什么,就想依靠自己多年的从业经验,从这些文字中找出一些漏洞,当场向刘彻揭穿,将刘据推下神坛。
霍光苦笑,面色担忧的道,
“另外,前几日那胖鱼儿一家去了黄县之后险些遇害的事情你也知道,殿下的手段素来雷利,这回必定要拿那个叫做徐神仙的方士开刀,只怕顺便就会对这些方士下手……”
若非拥有了不死仙体,什么人能够将自己腰斩之后,再起死回生的?
司马迁咽了口口水,
一个无所不能、长生不死的神仙,还会甘于只做一个太子么?
刘彻闻言又陷入了沉默。
看过了为公孙卿驱邪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妪舔了下下干瘪的嘴唇,没有说话。
“如今殿下要当众烧掉的便是这些简牍,还命东莱郡守陈涛下了郡令,邀请当地百姓两日后一同前往东城门外观看。”
哪怕是螳臂当车,哪怕是蜉蝣撼树,他也绝不后悔。
又或者说,她现在其实更希望的是刘据的“成仙”是假的,如此她便可以根据自己多年的从业的经验,从中找出一些漏洞,在刘彻面前拆穿刘据的同时,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刘彻的信仰。
司马迁虽在后续完成的《史记》中也记载了“焚书坑儒”的事情,但却只字未提当年秦始皇坑杀的是儒生,只说被坑杀的那些人是欺骗并非议秦始皇的方士。
“这……”
“你说什么,太子要当众焚书?”
说到这里,霍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司马迁得知这个消息,脸上尽是意外之色。
哪怕这么做需要自爆一些方士和巫师的隐秘手段,伤害到一些同僚和自己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焚书坑儒”的说法,是由一个名叫孔安国的官员在《<尚书>序》中率先提出。
刘彻若否定了天,便是否定了自己,甚至是否定了此前数千年、以及此后数千年人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不错,此前那些方士呈递了许多言鬼神之事的简牍,都被殿下收下存入了库房。”
“自殿下那日显露过仙术之后,这些期门武士与建章骑已是对他言听计从,无人能够指使……”
如此接下来才能够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
看过了刘据“悬浮”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妪昏花的老眼微微颤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如此情形之下,君纲父纲该如何维系!
他就是没办法弯下腰去做一个小心翼翼的天子!
霍光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已经是殿下成仙之前的事了。”
因此他想着自己劝不动,司马迁或许可以……就当做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身子一僵的同时,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担忧。
“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成仙,他要做什么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都希望刘据的所谓“成仙”是假的,并希望从这封简牍中找到确凿的证据。
听到这话,司马迁的面色立刻变了一变:
“霍都尉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可能打算……焚书……坑儒?!”
只是担心此事影响重大,因此才说与司马迁,希望司马迁也去劝一劝刘据。
这一刻。
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看得出来,刘据不知为何似乎对司马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总之超出了常人对史官的敬重。
刘彻始终在一旁观察着神君老妪的表情,等待着她的答复。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殿下真做出来,只怕被有心人利用,将此事与‘焚书坑儒’的事关联,引得朝堂震荡,他便是已经成了仙,只怕也难逃如始皇嬴政一般的残暴骂名,成为天下儒生与士人攻讦对象……”
虽然这奏疏是霍光命人送回来的,他也愿意相信以霍光的性子不会陪刘据欺君。
霍光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说道,
刘彻决不能接受这样的威胁存在,哪怕这个人是太子,是自己的儿子,哪怕这个人无心与他抗争,也不能接受!
“对啊!”
如果刘据成了仙之后,直接乘龙或驾鹤而去,那倒也还好说一些。
神君老妪见刘彻的模样,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庆幸暂时躲过了这次劫难,一边又故作疑惑的问道。
“……”
哪怕……因此与刘据彻底决裂,甚至最终为刘据所害。
“不过话说起来,那些期门武士与建章骑不是一直受霍都尉统领么,霍都尉若担心此事发生,何不私自下令将那些方士驱逐?”
他就这样凝视着老妪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彻底看透。
“……”
就算刘据始终遵循君纲父纲,那下面的人呢?
那些臣子,那些百姓,是以他这个凡人天子为尊,还是以刘据那个神人太子为尊?
今后是他的诏令更有效用?
还是刘据的仙令更有效用?
难道各论各的不成?
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最大的威胁!
且不说内心之中那强烈的屈辱与不甘,以至于动摇了他的道心,瓦解了他此前的信仰。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的内心中已经出现了杀机,虽然尚不知如何才能处理掉已经“成仙”的刘据,但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尝试。
不过这种政治正确的产物,却足足传播和影响了后世两千多年的认知……
更何况司马迁现在甚至都还不是朝廷官员,遑论史官。
她必须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司马迁也同时僵住,与霍光目光交汇,眼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忧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