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游客散去,东仪路重归宁静。
一艘小木船在静谧的河中划出水声,工作人员在趁夜清理河道里的垃圾。
枕河老宅的楼上,一双白皙的纤臂轻轻关上木窗。
拉好窗帘,商羽吁出口气,扭头看红木衣架。
新做的衬裙挂在那里垂顺而下,绞金丝面料在夜晚质感更明显——好像银河里的丝丝流光,低调又矜贵。
商羽盯着看了一会儿,睫毛倏地颤了下。
又想起今晚台上的场景。
男人挟着茶杯大剌剌坐在对岸,与她隔窗相望。
他也确实像之前说的那样,只听了一首。
尾声将近,男人走到窗后,在一曲终了时为她遥遥鼓掌,随后,便关上了花店的那间窗……
唇瓣无意识上扬,商羽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下午他说花店“地段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吗……
床头的提示音打断她思绪。
商羽拿过手机,看见微信多了条好友申请。
还未点开,她的心跳便有所预感般快了一拍。
验证消息随即应证了她的猜想——来人大方亮明身份:宗锐。
握手机的指尖不自觉扣紧,商羽轻咬唇叶。
盯过屏幕片刻,她没有按下同意,也没有忽略拒绝。
手指落下,点开了男人的头像。
——有点意外富贵公子哥会用这样的头像:一只像马又像羊驼的动物,撅嘴呲牙对着镜头在笑。
商羽又看了眼昵称,简单三个字母:ray
她点开了ray的朋友圈。
没设时间权限,也没什么内容,唯一一条更新在半个月前,只有一张照片:
深夜国外的候机室。
仔细看,可以在玻璃门上发现男人举着手机的倒影。
重点是,他是怎么把自己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拍得跟一米六差不多的??
商羽笑了下,正要退出,目光又在朋友圈的头像上顿住。
头像下的简介,是整个页面唯一一行文字:
保持心脏震动。
盯着这几个灰色小字看了好一会儿,商羽眸光轻跳,似有触动。
返回到验证页面,她抿唇,指尖轻轻摁下“同意”。
手机立刻震出一下:
过了很久,对话框也没弹出新气泡来。
商羽撇撇嘴,将手机放回床头。
转身往浴室走,她又在床尾停住了脚步。
拿起床边的旧衬裙,男人吊儿郎当的京腔仿佛再次响在耳边:
“你是气别人穿你衣服呢,还是,气她在我面前穿成那样?”
……
夜很深了。
敏感的思绪与心情,似乎也想在这个没有答案的暧昧问题上,探入得更深一点。
只是情愫才刚掀开一个角,商羽便赶紧眨了眨眼,禁止心绪翩跹。
呼出口气,她拉开衣柜,将旧衬裙塞到了最里面。
**
来吴苏这么些天,昨晚是宗锐睡得最沉的一晚。
早晨,楼下的游客吵醒了他。
皱着眉头瞪了天花板好几秒,男人没好气地拿过床头的手机。
看到微信消息,他的起床气瞬间消散。
靠着床头坐起来,男人一把扯开身上的薄被,裸着半身腱子肉划拉手机。
新添加的头像是一把琵琶的水墨画,昵称是羽毛的表情。
点开朋友圈。三天可见。
唯一可见的动态发在两天前:
配图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只跑到耳朵都飞起来的大白狗;还有一张聚焦在女孩捏着肉条的莹润小手上,后面的大白狗眼都不眨地她手里的零食。
宗锐低低笑了下,又把这条朋友圈看了一遍。
很难想象,这些小情绪满满的文字会是她打出来的——和台上的冷美人完全两幅面孔。
看这意思,还是大学生?
快毕业了?
给人点了个赞,切回对话框,男人很慢地咂了下舌。
正犹豫着如何开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串号码。
归属地在澳城特别行政区。
宗锐抬手盖住一只眼睛,无奈吁气。
摁下接听,他没说话,微哑的鼻音不咸不淡哼了下。
话筒里的人连连啧声:“至于么?至于么我说?三辈子打次电话,一定要这样么?”
“哪儿能啊。”和这人说话,宗锐的京北腔调都不自觉更重,嘲讽和贫嘴的意味也更足,“我这不跟您请安呢么。”
“谢谢您嘞!”电话里的京腔比宗锐的还浓,味儿也更正,“你在老头儿跟前多长点儿脸,你爹我就安生了。”
“您回来啊。”宗锐反唇相讥,“回来自个儿给老头儿长脸,不比我强。”
“别介,我给他当儿子当五十年了,活得跟个孙子似的,简直受活罪。”
宗锐呵出一声:“那你就让你儿子回来受罪?”
“那没招儿,谁让你是他真孙子呢。”
“……靠。”宗锐给气乐了,“我谢谢您,您可真是我的活爹啊。”
“成了,别跟爹贫了。”宗录在电话里不自然地咳了下,“老规矩,江湖救急。”
就知道。
宗锐抬手搓了把脸,拿过床头的平板,开始转账。
“我说,您能省着点儿花么,这可都是我在老头儿那儿挣的窝囊费。”
“嘿,您现在可是实打实的首富大股东了,给亲爹分点儿边角料都不乐意啊?乌鸦还知道反哺呢!”
宗锐嗤出一声:“成啊,您就这么活吧,谁能活过您呐。”
电话里沉默片刻,宗录轻叹了口气,轻声:“说真的,要不是你妈临终了嘱咐了,我还真不愿意活……”
宗锐手上顿了下,扭头看向露台。
这波倒春寒好像过去了,最近两天都没下雨。
今天也是朗朗晴天。
他撂开转账的平板:“过去了。”
“你过两天要去看我妈吧?帮我带束玉兰。”
“嗯。”宗录应声,顿了下又说,“得空你自个儿也来一趟吧,我老梦见你妈念叨你。”
宗锐抬手摸了下脖子上的纹身。
“成。”
挂掉电话,男人怔愣片刻,抄过床边的黑背心两下套身上。
从冰箱里拿出杯咖啡,他晃悠到露台上,又划开刚才的微信页面。
——不看不要紧,一看手里的咖啡差点掉楼下去。
不知道是手滑还是怎么,他打电话时给商羽发过去条消息。
ray:
人估计也懵了,半天才回复。
「羽毛」:
“……”
宗锐轻“嘶”出声,快速摁出几个字。
ray:
发过去之后,他自己都乐了。
真拙劣啊宗锐。
人姑娘肯定觉着他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对面没有回消息。
宗锐吞了口咖啡,冰块顶上腮帮,单手继续打字。
ray:
这次,她回复了。
「羽毛」:
ray:
过了会儿,对方发来两张照片。
「羽毛」:
宗锐点开照片看:一张水墨绣的大幅挂画;另外一张是刺绣屏风——仔细看,还是个双面绣。
两张照片一看就不是网图,应该是拍的他们家自己的装饰。
ray:
「羽毛」:
ray:
女孩的回应比刚才稍慢一些。
「羽毛」:
宗锐唇边弯了弯,摁住屏幕,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不急。这会儿也到饭点儿了,要不咱先吃点东西再去?来这么些天了,我还没吃过苏面呢。商小姐知道哪家味道最正么?”
女孩:
ray:
对话框安静下来。
宗锐舔了下唇边,将剩下的冰咖一饮而尽。
拿杯子的手落下,手机终于叮出一声。
男人垂眸,笑了。
「羽毛」:
**
商羽轻轻抚平新换上的衬裙——比旧的那件还要更合身。
合上衣柜,她很轻地叹出口气:怎么就从答应带路,变成一起吃饭了?
退一步说,他哪里是普通的外地人,什么样的绣品找不到啊……
多想也无益。商羽收拾好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