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在那天的傍晚时分,老太太不幸离世。按照当地风俗,死者逝去当天仅将尸身移床至堂屋,其余一切照旧;待次日开始,才开始布置灵堂并换寿衣等等。
魏伯到达后,那边之前有一桌牌局刚刚散摊,显然是上半夜的守灵人,而魏伯与另外3人都是才到,毕竟天气寒冷,所以主人家专门分了2波人“值守”。上下半夜“守灵牌友”8人以及本家至亲4人(儿子、儿媳和2个孙儿,其余亲友虽已报丧,但都得等到次日才来陆续吊唁一起吃完热气腾腾的夜宵后,此前散摊牌友各自回家;本家仅留儿子(歆伯守夜并专门负责时不时地烧纸、上香,以及给守灵牌友添加开水等杂事,儿媳和2孙子先去休息、待次日一早再换儿子轮休,因为接下来两天事情极多并且还得招呼庞大亲友群,在连轴转的情况下保证充足睡眠很重要。
于是堂屋里除死者外就只剩下5人,牌局桌子就安放在停尸床前位于逝者头部和堂屋门口之间。虽然天寒地冻,幸好有专门烧纸钱的火盆,因此屋内倒也不至于很冷。牌局打的是扑克,类似于麻将玩法,当地叫法“3搭子1将”(麻将是总数4搭子1将就可以胡牌,所以只比麻将少了1个3张牌的搭子而已,就是简化版的麻将,即11张扑克牌若凑齐3个搭子和唯一的1对将,就能胡牌了。
当地牌局规则就是开始之前是根据4个人随机摸张牌比大小来确定座次,摸到最大点的可以第一个优先选择任何一个位置,随后他的下家再依次按摸出的大小点就确定了4人所坐位次了。魏伯的位置面朝门口、背对死者。
说来也怪,此前就经常是输多赢少的魏伯那晚运气出奇的好,除了起初一小时左右小输一点外,随后胡了一把超大胡后就此开始了他持续的大赢小输之旅。
歆伯在又一次加完开水并上完新点的香、又给火盆里添加了一些纸钱之后,就跟牌友们打招呼说,他去厨房做点酒酿鸡蛋汤圆(酒酿和汤圆都是自家做的,鸡蛋也是家养的鸡所产,然后大家再一起吃点暖暖身子,说完就到厨房忙乎去了。
此时正值魏伯手气旺得发烫、就他一家赢,其余三家都输了不少的时候。于是有一个牌友就说喝多了开水要出去方便一下,结果另两个随即附和说也要去方便(其实也有顺势“换一下手气”之意,马上3个牌友起身离开屋子到外面找地方小解去了(当时的农村茅坑多数都是在户外,简单用茅草棚子做顶,基本跟露天差不多,因此晚上很多人都不讲究,只要离住家稍远一点距离就可以“随地小便”的。
难得能“一吃三”赢3家的魏伯一看牌友都出去方便了,立即喜滋滋地拿起堆在自己跟前如同一座小山似的零钱数了起来。就在这时,由于牌友出门小解但又是会很快回来的,所以就没顺手关门;刚好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呼啦啦就把魏伯左手后侧床头的蜡烛给吹熄灭了(当然屋内电灯以及床头另一侧、床尾两侧的蜡烛依旧亮着。
紧紧裹着军大衣的魏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随即心头莫名升腾起一股不祥之感:他忽然意识到身后是什么样的客观存在啊,顿觉一阵心悸、巨大的寒意从背后冒出,脑袋就好似被上了发条的机械手表一般完全是条件反射似地扭转过去、空洞无神的双眼望向了灵床。
天哪,床上的尸身居然已经坐了起来,略显佝偻的背正对着魏伯!魏伯当时就觉得浑身似乎被瞬间抽干了血,登时自觉汗毛直竖、冷汗沁出,脚一软带着长凳一起跌落,整个身子瘫软在地,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努力想喊出声来却感觉声音仿佛被完全吞噬了一般,根本没办法挤出一丝声响来。只能下意识地勉力抬起一只手,张开的手心略微弯曲,就似在水中抓救命稻草般的手势盼着有人来搭救。
正当魏伯被吓得屁滚尿流、神志不清之时,在外方便的牌友也陆续回屋。头一个回屋的一眼看见魏伯瘫倒在地、脸色刷白,还未及开口相问,双眼竟然也是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不由自主地移动目光朝向灵床处,随即就听声嘶力竭的“啊~~~”惨叫声撕破了宁静的夜空:可怜连同正在返回的另2人、除魏伯外的3个牌友在先后看到灵床上坐着的尸身后,霎时都魂飞魄散、齐刷刷瘫软在地,口中嘶哑声不绝。
凄厉惨叫声让正在厨房烧火做夜宵的歆伯扔下烧火棍就飞奔过来一探究竟,待他看清眼前一幕后却不惊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几步跨到床前跪倒在地,一把就握住老母亲的手,竟然发现手有余温,就撕声大喊道:“妈!妈!您是不是还没死,阎王爷到底是不肯这么快收留您,又放您回来好让我们再尽孝心。妈!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您感觉怎么样……”
却不料床上的老人听到儿子的声音后又倒向了床,口中却传来微弱无力、断断续续声音:“大半夜的大呼小叫、一惊一乍是想吓死我呀。我不过是肚子饿了,想找点东西吃而已…”
此时儿媳和2个孙子也早已狂奔赶来,而如此大的动静也已惊动整个村子的人,屋里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这就是轰动全县乃至整个华东地区的“死而复生”真实事件。原来老太太并未真正去世,而是在傍晚时分痰气上涌、呼吸不畅而昏死过去了。因为当时在家中又不是在医院,当家属呼喊老太太却一直没有回应之后,接下来就以土办法来确认死亡症状:用一根极细的棉线置于垂危之人的口鼻处,若是几分钟时间内棉线丝毫不动,就表明已没有呼吸;然后家人再手测老人的额头、手腕等处体温,如果也冰凉的话就确定老人去世了。
由于歆伯突遭变故而悲伤过度、几至昏厥,于是“确认死亡的工作”都是由儿媳来完成的。儿媳在看到纤细的棉线持续呈几分钟的静止状态后,就用手摸了一下婆婆的额头,偏巧那时老太太在昏迷中额头处略出了点冷汗,儿媳一摸就觉得冰凉冰凉的,粗心的儿媳就没再去摸老人的手(当然也就没有去摸老人的脉搏了。由于是寒冬腊月,即便睡在床上也穿了几件衣服,所以也没去探心跳,就失声痛哭起来。随后失魂落魄的儿子、不明所以的2个孙子也就跟着哀嚎起来。
从傍晚时分“确定死亡”到移床堂屋、上半夜牌局守灵人均未发现异常,因为老太太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而纹丝未动;直到下半夜守灵人起身如厕,推开屋门后最后一个离开的牌友感觉尿意甚急就没来得及关门,结果一阵强烈的寒风吹进屋内,不仅扫灭了床头东侧的蜡烛,也吹醒了老太太:感觉给刺骨的西北风吹得一激灵,马上醒转过来,就觉得肚中饥饿,于是如同往常一般在床头摸索吃的东西(卧床一个多月期间,老太太都是在床上吃的饭。家人生怕老人行动不便,万一饿了的话身边有时也不一定有人,就在床头的一个小篾篮里放置了一些糖果和糕点。
本来熟悉位置的小篾篮却因移床而摸索不到了,于是老人就坐起来想仔细再找找,就听到身后似乎有人跌倒(魏伯连同板凳一起倒下之时,巍巍颤颤得老太太正欲开口询问是谁,却不料此时第一个回屋的牌友见到死人居然坐在了灵床上而失声惨叫,其实这一下把老太太也给吓得够呛,随后接二连三的凄厉呐喊声反倒让老人麻木了。直到她儿子歆伯突然过来抓她的手、一连声问候才让又累又饿的老太太眼前一黑这才不由自主地支撑不住、摔倒在床又呈仰卧状。
对于本家来说,丧事变成无事,当然是喜不自胜。“死而复生”的老太太在家人的悉心照顾下又活了十多年才寿终正寝。
唯独4个守灵牌友却不同程度受到惊吓,尤其是魏伯:首当其冲又是背对“死者”,几乎被吓掉了半条命。虽经主家温言宽慰又派2个孙儿一起护送魏伯回家还带了不少慰问礼品;魏伯还是一到家就病倒了,整整卧床十多天才慢慢恢复,但心病却很难根除。
自此之后,凡是白事牌局魏伯一律高挂免战牌,就算是自家的亲友丧事他也是能推则推,不能推的也必定吃完晚饭就立即跟随家人回家。为此他破天荒暂时戒了将近一年的牌,安心上班、准点下班;直到又有个喜事的牌局邀请,他才脱离“退出江湖”状态、重返牌局,幸好喜事牌局不需要熬夜玩的。魏伯自此也给自己定了规矩:以后永不参与深夜牌局,只参加白天场。
魏伯的真实经历讲完了,在场的人们一时都未作声,之后才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假死”话题。而阿彧在无意中就看见阿忠似乎双手抱头,然后过一会又使劲搓着脸颊,顿时觉得找到同病相怜的人了,精神反而为之一振(颇有抱团取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