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觉得, 和那女孩的相遇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他们学校地方小,差生多,脑子里全是肌肉和打架的Alpha带着一堆Beta小弟到处抢地盘,哪里都是乱哄哄的, 让他心烦意乱得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在隔街就是一高, 那里环境幽雅静谧, 绿化也做得相当不错,某个翘课的下午, 薛放意外在街角发现一颗能爬进一高的歪脖子树, 他一甩外套,顺着树干潇洒地翻跳进一高,悠悠哉哉像探险般地逛了一圈这所传说中的优等生名校。
满足过好奇心后, 他也不走, 反倒找了个校内废弃的教学楼,躺在天台上开始呼呼睡大觉。
对不起哦老爹, 偶尔薛放半梦半醒间会懒洋洋地想着——他真的不是学习的料, 那些麻烦的家业交给谁都好,反正他是觉得那些成功人士的生活没有这样天天睡觉的日子舒服,以后绝对不干。
那个黑头发的, 气味寡淡的Beta女孩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当时,薛放正双腿交叠晃荡着躺在铁丝网前的小平台上,脸上还盖着一本《军事理论》,惬意自在得不行。听见生锈铁门“吱呀”的一声响, 还以为是风的动静,便没有去管。
直到那女孩用着比猫还轻的脚步犹豫地走进来,水珠滴落的轻响像是雨丝坠入湖面,十一月的天气已经降温初凉, 年轻的Alpha耳朵一动,想着不会下雨了吧,他烦恼地摘下脸上的书往四周打量一眼。
——是她身上的水。
冰冷剔透的水珠沾湿她的黑发,皮肤,顺着纤细的锁骨与拢起的裙摆汇聚成断断续续的水流滴落,女孩眼睫上也是湿的,风一吹便像是羽毛被打湿的小鸟一样苍白地轻颤起来,被一扇密而浓黑的睫羽拢起来的黑眸像是含着茫然而湿冷的雾气。
薛放只打量她一眼,便咬着牙替她冷得颤抖了一下:“喂……你。”弄成这样不冷么?
他没来得及说完,湿漉漉的Beta便轻而礼貌地打断了他,迟缓片刻,她好像看不进去任何人的目光才毫无焦点地落到他身上。
“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么?现在我不方便到其他地方去。”
“啊…啊,没问题啊?”
薛放呆呆地应了一声,鬼使神差地坐了起来,像是乖巧的大狗一样把书垫到旁边的位置上,想着这样应该不会脏了那女孩的衣服。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薛放不小心与她的视线相触,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耳边一时只听得到风的声音。
“谢谢。”
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薛放混乱地没注意到,他听见那女孩轻声道谢,然后坐到了别处。
“……”
薛放愣了一会儿,才挠挠头,小心地拿视线余角去观察她。
这女孩形容狼狈,但那身打着领结一身纯白色衣裙的制服一看就是一高校服,看着纤细羸弱,明显是一副优等生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应该不是自己弄的吧?恶作剧,校园欺凌?
薛放双腿盘起来,眉头微皱,用那本《军事理论》挡在脸前。默不作声地打量那女孩。
她似乎在发呆,偶尔冷风吹得她的肩膀颤抖两下,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像是一体美丽而悄无声息的人偶。
在薛放的默默关注下,她过了许久,好似才反应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随即从胸前紧紧环抱的几本书籍中抽出一本——这些书同样被打湿了,不过她并不在意地放在大腿上翻开,湿透的黑发垂在颈边,那种脆弱苍白的破碎感愈发摇晃在她的身上。
“打扰一下,”看了半天,实在见不得对方这幅凄惨(并且这种情况下还要努力学习的模样),薛放默默无言地举手,捞起身边刚刚被自己当枕头的外套,“穿件衣服吧?这样下去你一会儿可要感冒了啊。”
她听到声音,顿了顿,才将目光投过来,随后很轻地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就别客气了吧?”薛放嘟嘟囔囔起身,准备将衣服直接扔给她,没想到女孩在见到他起身的那一刻便应激般地站了起来,宛如含着雾气的眼睛微微睁大,警惕地看向他。
“……别过来。”她在薛放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中,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我不需要,谢谢。”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几次停在远处的铁门上,像只预知到自己即将受到伤害,想要逃走的流浪小猫。
薛放不敢乱动了,他双手举起,牵强笑着说了一声“好”,便缓缓退后坐下,将衣服揉成一团,放在手边。
……他总有种有种这次把她吓走,以后就再也不可能见到对方的错觉,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理,最后想要和她再次见面的心情占了上风。
那女孩没完全放下警惕,依旧在原地站着,薛放尽全力不去看她,耳垂通红地直盯着手里的那本书籍,那堆文字往他眼睛里直钻,但他一点都没看进去。
过了……许久,直到那细碎的水珠坠落声不再响起。
她缓缓地、再次在他远处的平台上坐了下来。
自那以后,薛放翘课的频率愈发嚣张了。
一周七天,他起码有五六天都会来到一高,再随身带着一本完全看不懂的教科书籍——为了寻找和那女孩的共同话题,薛放连觉都不睡了,翘课能学到的东西反而比在学校里学得还多,让他老爹知道了一定得高兴死。
尽管如此,他也挫败地没能和她搭上几句话。
那女孩很安静,也很冷淡。自那天之后,她也时常到天台那里去,每次都只是默默看书,并不说话。
明明是那样一位只要看一眼就不忍心移开目光的少女,即使是Beta,她仿若带有魔性的吸引力也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可薛放心惊肉跳地注意到她每次的状态都十分糟糕,偶尔是全身湿透,书籍破损,再有几次是丝袜破损,头发散乱,还有一次……她的腿上甚至还带了一些伤。
“…去医务室吧,”他终于忍不住心情复杂地劝道,“要实在有什么事,试试求助老师?”
她摇了摇头,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书籍,没有说话。
于是薛放此后不仅逃课,又多养成了一个习惯——随身携带一些基础的药物。
因为时常能拿出来这些药物的缘故,他和那位身上总带着小伤的少女偶尔能说得上话,又过一周,在他双目无神地看着书页,眼前发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升天的时候,他听到了身旁犹如清泉碎玉般的轻声询问。
“这是,李高扬老师的《数学全解》?”
“……啊,”他发出了个短促的音节,一瞬间清醒过来,翻看一眼手里的书封,“是的是的,我随便拿的,也没注意拿的是哪本。”
薛放脸上还带着点茫然,看着那女孩蹙起眉,对他不赞同地说道:“这是习题册,你不做题只是看,是没有用的。”
“呃,那我做题?”
“你有带草稿纸吗?”
薛放沉默了:“……”
“我借你吧。”她歪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即递过了自己码得整整齐齐的草稿,还有另一本已经做好的全解。
薛放愣愣接过,也由此知道了她的名字,[闻鹊]——
也许不是他的错觉,他们俩的关系确实变近了一点,时常在天台这小小一隅各自看起书籍。明明学籍归属于天差地别的两所学校,但薛放却和这位一高毫无疑问的优等生变成了微妙的同学关系。
薛放待在一高的时间逐渐比待在自己学校的时间还长,就连和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也时不时地晃到一高门口,一边和朋友说笑,一边也顺便在那蹲一会儿打发时间,仿佛已经养成了某种习惯。
直到他又一次逛到一高对面,看见黑发的女孩子从一辆奢黑的轿车中跳下来,随后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转身与车内的人轻声说起话来。
——这几周的相处让薛放大概知道小鹊的家庭条件一般,而这种等级的轿车绝对不可能被平民阶层所持有。心火旺盛的少年在刚刚就已经失去了笑意,隔着远远的路口,他直直盯着那只被车门阻挡了大半,搭在少女肩头的男性手掌,
那是位男性Alpha。
相处这么久的时间,小鹊现在依然还对他怀有无法接近的排斥,却对一位陌生的Alpha毫无躲避的意思。
他用手势示意朋友们暂停,自己默不作声地绕到另一道路口去,然而他们的交流很快结束,即使薛放眯起眼,集中注意力打量路对面的状况,所观察到的也不过是那位男性Alpha拥有着一头矜贵冷淡的浅金色发丝,有些像是北方那边的贵族。
这件事自此压到了薛放的心上,直至他和小鹊的关系在经历一些事后逐渐变得亲密起来,他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