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沟,灯苗如豆。
老旧的客栈,隔音极差,楼上楼下的鼾声高低起伏一片,间或还夹杂着几声梦呓。
初秋的天气,热气一阵阵蒸腾,闹得人心烦意燥,晚间睡觉时所盖被褥恨不得越薄越好。
安陵容身上盖的却是条半新不旧的厚棉被,被窝里还塞了个汤婆子,尽管这样,她还是被冻得直打寒颤。
旁边照看的妇人看她半夜病情又发作起来,神色急迫将手伸进被窝中,摸摸汤婆子的温度后,转身又从行囊中找出几件稍厚点的外套压在棉被上,拿起桌上的药,火急火燎的开门外出。
一路楼梯“蹬蹬”响,引得一片骂声。
妇人来到大堂,轻轻推了推守夜的伙计,满脸堆笑卑微哀求,终于让伙计开了厨房门,借个炉子连夜熬药。
躺在床上的安陵容被浸骨的寒意激得思绪恍惚,自己不是吃苦银杏仁死了吗?怎么会这么冷?难不成她来到了传说中的地府等待审判不成?
她这一生,想得多,做得多,错得更多,原以为一死万事空,谁料竟还会有善恶审判。
安陵容冻得一阵阵抽搐,心里不停催促审判她的人来早一点,她有好多问题要问问这世道。
她的一生,卑从心中起,万般不由人。
她出生时,父亲还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香料商人,幼时她就得跟娘亲苦练绣艺帮衬家里,父亲谋得官职后,又得帮着众姨娘照看弟弟妹妹,还得兼顾半瞎的娘亲不被姨娘们欺负得太狠,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出错,父亲就将她跟母亲撵出家门。
进宫后,更是沦为她人争宠的棋子,皇后手中害人的利刃,皇帝眼里随意轻贱的玩意,宫里那些算计争斗倾轧,稍有不慎,轻则送命,重则连累全家,她每天都活在惶恐惊惧中,她的生活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机满满。
她太累了,多年的宫廷生涯熬干了她的心血,让她变得疲倦,变得麻木,变得阴狠,她想问问,易地而处换个人,如她这般,要怎么才能活得好,给自己和母亲求一个安身之处?
她咬牙等着,等到的是一股带着苦味的暖流,缓缓流进身体里,这股暖流短暂的驱散身体的寒意,让她变得更加昏昏沉沉,彻底昏睡过去。
等她再有意识时,身上满是黏腻汗水,嗓子极度干哑,她扯着嗓子轻喊了声:
“水。”
一直守在床边的妇人,忙不迭的端了杯温热茶水喂进她口里。
茶是寻常解渴用的粗梗茶,茶味苦涩寡淡,带着粗粝感流进安陵容嗓子里。
苦涩的茶水,让安陵容激了个神,她细细挣扎一下睁开眼睛,挂着两个乌青眼睛的萧姨娘映入她的眼中。
萧姨娘见她醒来,白胖的脸上满是惊喜:
“大小姐,您可以终于醒了,您要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不得生剥了我哟。”
萧姨娘!安陵容震惊得四处张望。
简陋的房间,破旧的地板,看不出颜色的门窗,还有屋外各种声音嘈杂入耳。
这是十年前她上京选秀时所住的客栈!安陵容心下惊疑不定,挣扎着起身:
“姨娘,我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