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别说我,连李议郎都没有预料到这种变化。
倒是在身后的周恪己似乎对此并不意外,用眼神示意我往后退一点,跟他站在一起把这出戏给看完,我接收到信息,连忙退后到周恪己身边,好奇地看着眼前场景。
乌仁娜神态愤怒,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如此凛冽的神态,连赫连笏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弯腰靠近乌仁娜耳边:“阿姊,怎么了?”
“李议郎,我们鬼方虽然土地不及你们大越,但是也是一方之主。当初我们感念于北川侯与宣威将军的友善宽厚,以真心与你们结交,想不到今日太子居然用这些小手段来折辱我主,真是叫人失望透顶!”
我还在思考,一眼看向马车,忽然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大人,太子送的是一乘的马车?”
周恪己神态颇为赞赏地对我点点头,示意我继续看。
“这,夫人何出此言?”李议郎一脸焦急地看向乌仁娜,随之一个大礼,“若下官有哪里疏忽,夫人大可以斥责下官,下官亦甘愿领罚。万不可以两国邦交玩笑啊。”
“玩笑?李议郎可真是出言不逊!”乌仁娜神色凛然,“你当真将我们鬼方当作鲁莽的蛮夷之人,对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一无所知?”
“下官万万没有啊!”
“当初在北川时候,北川侯称呼我主为‘单于王’,意在平等交好。而方才,你却称呼我主为‘大王’?我们早已熟识中原文化,岂能不知若不带称谓,在你们的话语里,大王指的是藩属国君主,而非友邦之君?我们并非臣服于大越,为何以‘王’称呼我主!”
“这,这是下官言语失察,还请夫人恕罪!”
“一次是言语失察,那么两次是什么!”乌仁娜瞪了一眼李议郎,“您好好看看面前的马车,其规制为一乘,纵使外表再华丽,这个规制在你们大越,也不过是王侯的乘具。眼下太子不仅要我主乘坐此车,还要将这不合规制的马车赠与我主。请问太子是何用意!”
李议郎一时间百口莫辩,脸上汗出如浆:“王妃真是折煞我等了……”
“我闻当年乌木太后来京,圣上以三乘马车相迎。我主虽然年轻,但是眼下辖地早已不输乌木太后,为何你们大越的皇帝要如此厚此薄彼?”
“这……这……”
乌仁娜说罢冷哼一声,转头拽住赫连笏的手:“回去转告太子殿下,我们鬼方是来邦交结好,绝非俯首称臣,倘若这一点尊重都没有,非要在这些规制礼仪上做春秋笔法,那么我们也绝非非要结盟不可的。”
说罢,便拽着赫连笏和萨仁扭头回府去了。
周恪己走上前对脸白如纸的李议郎一拱手:“李大人,事已至此不可多耽搁。本侯先去劝慰单于及夫人,您回去转告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再做安排吧。”
李议郎大约是被吓坏了,不住用袖口擦了擦汗,闻言连连点头:“如此劳烦北川侯了……此事可不能闹到圣上那里去啊。”
周恪己也没有回答,敷衍地拱手,带着我转头回了府邸内。
我进了门才好奇地拽着周恪己的袖子:“周恪礼这又在耍什么小聪明?这不是摆明了要欺负人家不懂咱们大越的礼制吗?非要弄这一出,这下好了,眼下事情可闹大了。”
“恪礼有他的打算。”周恪己一边走一边小声和我咬耳朵,“眼下我和鬼方是平等邦交,他自觉作为太子,理应压我一头,所以才会特地用藩属国的规制对待赫连单于。而且眼下建交结盟是我的功劳,他自然想要分一杯羹,眼下最符合父皇心意的做法就是让鬼方露出从属之意,无论是自觉还是无意识的……”
顺着周恪己的思路,我总算想明白了:“对啊,如此单于面对大人您只是有结交之意,而对待太子却有臣服之心,那么说出去也会觉得,似乎太子比您更有手腕。”
周恪己点点头:“不错,这正是恪礼一贯的做法。”
我低下头颇有些感慨:“只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乌仁娜夫人反应能如此迅速。”
“不,这一点是半点不奇怪的。”周恪己倒是笑了起来,“阿梨有所不知,乌仁娜的母亲乃是前朝使节黄玟之女,黄玟素有‘累世辩才’之美誉,其家学之渊博不输于我。我观其举止言语,便知道这使节纵横捭阖的能力到底是传了下来。如此大贤的孙女,如何能连这点小诡计都看不破呢?”
“恪礼但凡多查查他们的来历,也该知道这位看起来和气的夫人,她看待事物大约比赫连笏单于还要清楚呢。”周恪己说着,不由得感慨摇摇头,“可惜三弟学习了这么多年,依旧这样急功近利,甚至连自己这傲慢短视的毛病都不知道要改正。”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眼下太子只能重新准备马车了,而且大约纵使单于再次赴会,他们也没办法交好了……”
周恪己摇摇头:“不止如此,眼下我们首先应当向单于和两位夫人道歉才是。”说着话,我们回到正厅,周恪己对着坐在主位上的乌仁娜一拜,“胞弟多有得罪,还请夫人海涵。”
乌仁娜转过头,哼了一声。还是赫连笏在旁边打圆场:“阿姊,你可不要生气了,说不定真是人家一时失察讷,你再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什么一时失察?连这个房子都修了两个月,细节处恨不得滴水不漏,能在马车称谓上失察?他们分明就是欺负我们不懂大越的规矩。”乌仁娜脸上都气出绯红,撇过头不看我和周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