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故人相见(2 / 2)

干燥空气里扑面而来的一阵带着暖意的微风一下把我吹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到边城城关的房檐上挂着一颗由奶白转向明黄的太阳。我默默地捂着脸叹了一口气:“……还是冲动了。”

我并非不理解周恪己的心意,他害怕我受伤的心意我稍微一反应也就知道了。但是居然说什么要拘束我自由,真是让人恼怒。

边城比起京城都更加干燥,眼下八九月的天气还是颇为凉爽的,唯有晚上风有些大,我这下河人最初来这里的时候还有几次干得流鼻血,眼下还要在房间角落摆一盆水。真是处处都透着不爽利和不适应。

不过一旦稍微适应了,便也品味出边城诸多奇诡景致的开阔苍凉,就是一轮落日,总觉得这里的黄沙土城上高悬的那一枚,似乎比京城下河的看起来都要更小一些。我走在古城的街道上背手叹气,身旁来往的百姓形色匆匆,大约是要赶着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关闭的城门。

犹豫片刻后,我转身朝约定好的巷子走去。

说老实话,要说和周恪己吵架后悔,我更多后悔我自己不应该以那种态度对待周恪己,而不是吵架本身这件事。吵架是一定要吵的,我早先就意识到反正这事儿不可能太顺利地过去——从温贤阁出来后,周恪己再也不会有那么被动的时候。

他就是再怎么温柔开明,他依旧是是被当做太子抚养长大的。善良也好、仁厚也罢,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周氏皇族的那一部分性格在。再说了,在这件事情上,更加古怪的其实是我。周恪己今后最少也是个君侯,也没听说哪个君侯家的夫人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

古往今来都没有的事情……

“不过人活一辈子,何其短暂,为什么偏偏是我非要被拘束在后院呢?”我郁闷地想着,“今日可叫人替掉我做危险之事,明日可教仆役替掉我做脏活累活,最后可不就能找两个年轻柔顺的姑娘把我替掉吗?”

这世道,缺了谁都不是什么大事情,这一点我深以为然。正是因为什么事情都能被轻易取代,所以人只需做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就好,何必非要去纠结是否一件事情非我不可?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走到巷子里,四周倒是清净不少,我原本还有些忐忑万一那个老人没来怎么办,万幸老人蹲在地上,也是有几分忐忑地左右张望着,见到我匆忙站起身:“女菩萨,您可来了!”

我心里也有了七八分底气:“如此看来,那位为你们出谋划策的智士,大约也愿意赏光见在下一面?”

“先生见到手帕,只让我送这封信给菩萨。”老人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战战兢兢地掏出密函递给我,“女菩萨,这就是先生让我带的信。”

我答应了一声,打开密函:“久闻许女官高义善良,欲往而见之。今日戌时城中东北角帝君庙中,若姑姑不嫌弃粗人鄙贱,可单独前往,有要事相商。”

我拿着信,反而生出了几分忐忑:这人好生奇怪?我在宫中虽然颇有些恶名,但是眼下还没能波及到民间才是,怎么这人上来就给我带高帽子?

这一想,我又觉得事情越发诡异起来。按照我往日瞻前顾后的性子,眼下第一反应就是应该去找周恪己和唐云忠商量商量,然而脚还没迈出去呢,我先想起来刚刚的事情。

——倘若真的告诉周恪己了,他能允许我去?

要是今天以前我应该是半点疑虑没有的,我们同为战友,相互信任,不管以后身份如何变化,他是好人我也是。然而今天我才意识到,大事信任不代表小事每件都首肯,细节上我们从来没有用过寻常世间男女君臣的方式相处过,所以眼下我别扭,他也别扭。

“要不自己去吧?”虽然想到了诸多危险可能,但是一旦真的能促成合作,像老伯这些农人大家都愿意来种地,那么屯田基本的人力和田地都有着落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能就这么白白错过:“我知道了,多谢老丈。”

戌时,城门紧闭。

本来应该有更夫打更报时的,不过大约是边陲之地秩序比不得京城,晚唯有几个巡查在街上晃荡,大部分时间就坐在角落里发呆或者打瞌睡。

我早一些时候到了城东北角的土地庙,那土地庙浸透在夜色中很是破败可怜。庙宇的轮廓在昏黄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墙体斑驳剥落,长满青苔和藤蔓,一些石砖已经残缺不全,断壁残垣堆积在角落里生出青苔。庙门半开半掩,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残破的神像斜倚在墙角,被尘埃和蛛网覆盖,昔日的神圣光芒早已黯然失色。摇摇欲坠的案台上,烛台和香炉已经生锈发黑,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角落里传来风吹过时发出的悲凉呜咽声。

一只模样像极了老枭的鸟停在屋檐上,我在门外踟蹰了很久,入夜的寒冷很本能的恐惧让我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咬牙切齿地给自己打气加油了半天:“反正也是最后一步了,何必在此踟蹰?”

这么哄了自己好一会,我才心怀忐忑地走了进去,烛台上一点影影绰绰的火光只能照亮神像周遭一圈,我走到蒲团边上,深吸一口气:“许梨已经只身前来,不知英雄何在。”

“从来天下无公道,世间何处有英雄?”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我吓得倒退两步,被蒲团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供奉神像的莲座上,从破败的神像背后闪出一道高大的黑影,他从高处一跃落在地上,走到我面前,躬身抱拳:“久仰许女官高义赤胆,今日幸得相逢。在下袁豺,泰山下一山民而已。”

当真见到之后,我心里的忐忑反而退去不少,在接着昏暗的烛光看过去,只见对方眉眼刚毅沉静,气度不似一般人:“周壮士,我且先问你,你从何处听过我名?”

袁豺抬起头,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我。

我接过荷包,一愣,那角落里小小一个梨子再熟悉不过了:“你是泰山登山路上那两个孩子的哥哥?”

“自泰山起,一年未曾得到机会感谢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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