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赵祯暗暗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迸出一个字来,王贽拱手作揖,随即潇洒转身,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去了。
别说殿内君臣看得目瞪口呆,赵旸亦不禁看愣。
再偷偷看了一眼官家,正好看到官家正瞪着他……
赵旸险些乐出声来,忙转身面朝殿内群臣,咳嗽一声道:“最后一人呢?”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个声音:“官家,臣恳请撤回劾奏。”
殿内众人朝发声处一瞧,果然是之前一同联名弹劾赵旸的监察御史贾渐。
先前恳请外调的殿中侍御史张裪忍不住讥讽道:“王谏院先前劾奏赵正言,名目有三,但皆因不合制:其一,越阶得官;其二,常服入殿朝议;三,服色不符品阶。今赵正言已证明其才能,且官家……咳,也已下诏补全缺漏,王谏院撤回劾奏,倒也合情合理。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贾御史可是附声钱内翰、李丞杂、刘御史几位,质疑赵正言乃妖星降世,这不到殿前与赵正言辩一辩,不合适吧?”
“张御史所言极是。”
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朝臣纷纷附和,其中不乏未参与联名弹劾的台谏。
面对这些冷嘲热讽,监察御史贾渐面红耳赤,硬着头皮走到殿前,朝赵祯作揖道:“臣失察,请官家降罪。”
赵祯瞥了一眼赵旸,见这小子耸耸肩,也猜到这小子无意追究一名主动服软的御史,便准许贾渐撤回劾奏,稍做勉励便让其回到原位。
毕竟台谏官员本来就有免于因言获罪的特权,这次要不是怕当众丢脸,估计这位贾御史也不会当众服软。
自此,整整七名有台谏身份的官员被赵旸驳退,仅剩兼右谏议大夫的高若讷与兼知谏院的钱明逸二人。
终于来到正戏,赵旸颇有些兴奋地搓搓手,不怀好意地来回打量高若讷与钱明逸二人,笑着揶揄道:“这就只剩高相公与钱内翰了……两位谁先来呀?唔,还是高相公先来吧。”
高若讷心中暗恨,但赵旸携一连驳退七名台谏的声势向他发难,他心中难免也有些惶恐不安,唯恐颜面尽失,于是他硬着头皮向官家作揖道:“臣亦恳请撤回劾奏……”
殿内响起一阵嘲弄的轻笑。
同时,赵旸亦开口打断道:“别呀,高相公,你这就没意思了。”
见赵旸纠缠不休,高若讷恨声道:“赵正言非要鱼死网破么?”
赵旸嗤笑道:“鱼肯定会死,但网不一定会破,即便破了,补一补不就好了?”
高若讷恨极,讥讽道:“你如此放肆,不过狐假虎威,仗着官家宠信罢了……”
“你这不是自欺欺人么?”赵旸反唇讥道:“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也不过是仗着官家授予的官位,若你是一介庶民,见到我这七品朝官,你还得跪我哩!”
殿内群臣闻言皆笑。
高若讷气道:“我即便不为官,亦有名声!”
“君子贼的名声?呵!别人敬不敬你我不知,反正我不敬。”
“你……你有什么?籍籍无名,仅靠官家宠信才得此官职……”
赵旸歪着脑袋假装思考:“高相公未有的……强国富民平天下之策?”
眼见二人三言两语间便开始争锋相对,殿内群臣看得暗呼精彩。
“咳。”有些看不下去的赵祯假意咳嗽,提醒二人到此为止。
见此,赵旸也就不再戏耍高若讷,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高若讷,你即是枢密副使,可曾制定过对西夏、辽国的用兵之策?”
“自然是有!”高若讷毫不犹豫道。
对此赵旸也不意外,毕竟枢密院乃宋国最高军务机构,除了没有直接的兵权,其他国内军务基本上都归枢密院管辖,其中自然也包括提前制定种种战略计划,用以应对各种战争情况。
“说说针对辽国的。”
“以真定府为前哨,大名府为后方,涵盖整个河北路为北方屏障……”
在赵旸发问后,高若讷倒也无愧其枢密副使的官职,就大宋对辽国的防守战略侃侃而谈。
据他所言,大宋对辽国的防守战略总体可分为北、南两道防线,北方防线以大名府统率整个河北路,除固守真定府、大名府等战略重城外,又制定有寄托河北路境内地形的各种阻击策略,例如于沈苑河、滹沱河等境内河流设下层层防御以阻击进击的辽军,层层牵制、层层消耗,同时依托永济渠及河北路的水运,将军备、物资运往前线。
若大名府失陷,或辽国军队弃大名府向南直扑,突破层层阻拦直达黄河,此时便依托黄河天堑作为第二道防线:介时若大名府尚未失陷,则南北夹击;若大名府已失陷,则于黄河防线死守。
当年宋辽两国议和的澶渊,也叫澶州,就在黄河边上——即濮阳一带。
赵旸静静听着高若讷的讲述,突然冷不丁打断:“枢密院制定的北防之策,皆是寄托黄河设防作为抵御辽国的最后手段?万一黄河改道,难以再作为汴京之屏障,又该如何应对?”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依稀记得一桩因此触发的“人祸”:宋仁宗年间,因黄河决堤,改道北流直奔辽国门前而去,宋国由此失去黄河天堑,大为惊恐,试图用堵塞黄河的做法迫使其再次改道,改为东汉时期的东流故道,结果花费无数人力物力不说,竣工试验当天黄河再度决堤,致洪水泛滥,徒增无数灾民。
然而让赵旸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问,整个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非但此前侃侃而谈的高若讷瞬间收了声,与陈执中、文彦博、宋庠、庞籍等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们反应一致,一脸惊愕与意外地看着赵旸,官家亦是面色凝重。
怎么?
赵旸有些莫名其妙地环视群臣,随即将目光投向官家,心中忍不住暗道:莫非……黄河已经改道?
而事实正如他所猜测的,此次河北水灾,正是由于黄河又一次决堤所致,其结果便造成了黄河再次改道,北流直奔辽国门前而去,一如他依稀记得的。
尽管民间尚不知情,甚至辽国可能也尚未注意到,但宋国朝廷已从河北路官员的上奏中获悉,并列为最高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