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也笑道:“我已经两年没见姑丈了,心里想得不行,到时候来我新国舅府转一转,我给他们二老接风洗尘!”
“对了,我爹信里跟我说,入京要提点你几句,大概是他所知的京中旧事吧,不方便在书信里讲,他让你先安心读书便是。”
“姑丈年轻时在帝京老宅长大,许多咱们不知道的,想来他都清楚,有他指点,我什么麻烦都不怕的。”
……
在此后两天,除了埋头苦读,梁道玄所关心的只有计算姑母姑丈入京的日子,与安排国舅府内接风的宴会。
他担忧陈老学士年事已高,便提出自己去到对方家中,以程门立雪之态度请教学问,谁知被陈老学士一口否决:
“玄之啊,我是你的师傅,本应看重颜面,可这些日子与你以师生之谊深交,我相信你的为人,便不要脸面,告知你一句实情……”
陈老学士只将自己过往如何沦落至此,又是怎么受了太后恩惠,长子的过错同委屈一并和盘托出,最终一切无奈,也只能归于一声绵长衰朽的叹息。
“我家未免再惹人注目,早退还了先帝赐下的宅邸,如今只住在京郊老宅。我已知朝廷之险,我那两个儿子一个女婿,是再也不要他们这等平庸之辈踏足了……今后各自由命就是了。但是你不一样,玄之,你是堂堂国舅,若潜心科举,有个两三年,未必不能金榜题名得第殿前。要你纡尊降贵去到我那小门小户读书,岂不折煞?你往后要有大心胸大作为,万不可只念一时之情长际遇,失了身份贵重。”
“但是看老师奔波,学生内心如何自洽?”梁道玄之方才那些交心之语时,已然想好了应对,“老师,不若我在府宅近处的万和楼给您订一间常驻的雅间,不必铺张声张,其实外人知道又能如何呢?您是太后为我请来的恩师,要是这点面子都不肯给,还非要兴风作浪,太后和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见陈老学士静默不语,梁道玄又道:“我真的不信,这些朝野中人,家中子弟在各处名门书院求学的不胜枚举,几家合作一间内塾,分出大院子来讲学的比比皆是,怎我就不行?请位老师讲课,还要偷偷摸摸天不亮摸黑出城接人?若是他们提及,那我也有一肚子孔孟道理要请教请教了。”
梁道玄虽还是含着笑,但语气毋庸置疑,颇有天横贵胄的气魄与骄矜,多年富贵乡陶养出的心性适时展露小荷一角,让陈棣明感慨并欣喜。
“这样也好,只是让你破费,我终究有愧太后。”他眼中含泪,摇头欲垂。
梁道玄握住老师的手笑道:“老师每天都给我带来些书,可给我省去不少花销,我虽是国舅,银子省下来总有它的用处。”
陈棣明摇头笑道:“你若生作春秋战国,也可作一纵横家了……好,你让我收拾收拾,家中还有些书,索性一并带来。不瞒你说,我原本好些书,当年赌气烧了大半,如今带来给你的,好些是在还有交往的同僚处所借,实在惭愧。”
这本是真诚的自谦,梁道玄却心头一跳,一个名字跃入了脑海:“老师,你可认识太史馆著文令邵辑邵学士?”
陈棣明微微一愣,语速都快了许多:“你怎么得知我这些书大半是从他那里借来的?这些年,与我还有往来的故交不多,邵学士倒是还算亲厚……莫非你觉得哪里不对了?”
“据说邵学士是此次京畿道恩科省试的热议之选……他是主动借给老师这些书籍的么?”“头次是我去叨扰,说了家中的难处,借了几本幼儿开蒙之书……后来那些书没有派上用场,我亲自送回感谢,他又主动给我了些史籍丛书,我细细看了,这些书的刻版十分珍贵,是不可多得的佳辑,也都给你带了来……你的意思是?”
眼看陈老学士脸色渐渐变白,似是明白里面的门道后惊惧不已,梁道玄怕老人家再受刺激,上前一步先扶住安座,再递茶以低声安抚:“老师莫急,他们这些勾当,本就没有半点胜算,不过是想让我做实一个私相授请科举题目的污名。”
“可是……邵学士如此这般,不也搭进去自己没有了退路?”陈棣明的声音都有些轻抖。
“老师想想,这件事他们是要当作把柄,正所谓伏草蛇灰线,留到关键时候和我交换时才用,那已是不知何年何月了,邵学士升迁后没几年请辞归乡,未必就要给这件事搬到台面上来说。人家不过当个筹码,若要揭开,我多年之后如何在朝野立足?只是一个莫须有就要我疲于自证,所以我定会与他们私相授受,化干戈为玉帛,到那时,谁又有什么损失呢?”
“那……”
陈棣明更加惶急,额头的汗珠已然毕现,可梁道玄脸上却挂着笑,请他安然而坐,轻声道:“可是,他们都以为我急不可耐要赶紧赴考恩科,好仰赖入士之身份,趁早谋到太后的恩荫,入朝为官。这不就是敌明我暗之处么?老师莫急,我自有办法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