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楼钥挑起帘帐,对陈亮说:“同甫,填词缺你一人,速来。”陈亮不能推脱,便偕同赵娟再度入席。众人分发笔墨,各自精雕细琢,一时没了言语。
陈亮百般措辞,仅写了上阕,却只觉昔日里那些浮华文思为方才心绪所阻,迟迟不能落笔。赵娟见他为难,便接过毛笔,当下轻抿朱唇,略一思索便有了。楼钥从旁正细细揣摩词藻,忽见这边着人代笔,不由发噱:“同甫有丽人相伴,倒是将我等这些老鳏夫抛在一旁了。”
赵娟面色涨红,陈亮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覆上去,肌肤滚烫的热意让他猛地一缩手。再看时,见那赵娟的耳尖亦泛起了红。唐仲友正提笔撰词,闻言说:“无碍无碍,他二人情真意切,实在羡煞旁人,我等不过自己消磨时光罢了。”
楼钥揶揄地说:“我看并不尽然。你有严蕊,同甫有赵娟,谢公、赵公有王蕙、张韵,偏偏我楼某人一把年纪,无人相伴。”众人皆是大笑。
待赵娟写完,陈亮接过细览:
祝英台近
暮山青,烟水阔,逐晚翻云墨。人懒撑篙,征雁归朔漠。孤亭又绿新苔,点芳犹媚,付愁梦、夜阑轻过。
广寒惰。金波厌现多时,独我与舟寞。缈缈歌绝,将泪怎发落?卧宿江畔听风,闲来候雨,春尽日、乱珠失措。
先是遒丽娟雅的字体映入眼帘,通读毕后,陈亮由衷赞叹道:“下阕词旨清彻,托伤怀意,更甚上阕。才女多赡逸之思,可惜误堕风尘。”
唐仲友听了亦上前品鉴,读罢颔首说:“同甫所言极是。”
“谢官人谬赞。”赵娟垂眸。
众人各自作毕,唐仲友将词卷汇至面前,以便统一品味。楼钥凑过去一同鉴赏,其余几人则各自与身边的姑娘说着体己话。陈亮眼望他处,却默默地拉过赵娟的手;赵娟俏丽的脸上满是红霞,即便微微发着颤也没有将手撤回。陈亮暗自欣喜,手上轻轻用力,当下二人自是耳鬓厮磨,缱绻难分。
那唐仲友与楼钥共看词作,严蕊亦在旁同观。
但见谢希孟作曰:
满江红
杜宇初鸣,一谧夜、落花多少。挑灯游、雨风依旧,不觉心扰。霜尽碧生增寂寞,卷帘望断春山恼。志先丧、悦意为陈情,天知晓。
江上客,相倾倒。清音肃,徐翻稿。览万里芳菲,消歇言早。执笔勾销托梦外,静观日月催人老。含恨冢、苍野付萋萋,荒没了。
严蕊评说:“字句虽不免流俗,然胜在意境清远开阔。”
楼钥又拿出唐仲友之作:
满庭芳
淮岸陂塘,一池烟柳,懒为居处身谋。暗侵花影,年岁竟人偷。狂浪粗言意误,水空去、回马登舟。舒情放,流春溅渡,梦适取吴钩。
缘由。垂色没,星颓尽扫,一夜之侯。淡月薄纱拟,归处瓜洲。衰损秋光易与,已迟暮、向问藏收。谁知矣,轻疏进退,乘雪上西楼。
严蕊笑道:“奴家与太守相熟如此,评议怕是不能做数。”
“无妨,”唐仲友笑吟吟地奉上另一篇,“且看楼公之作。”
但见其词曰:
虞美人
川原生怯疲龙杳,晴寂霜空扫。坟茔燀焰纸铜烧,庭内孤植独木正云高。
罍冰饮彻犹意躁,酲乐樽前倒。骤寒勾画凛东皋,池中枯枝槁叶待春涛。
严蕊览毕说道:“上阕末句与下阕末句对仗尤为工整,然未免太悲,读来寒彻遍身,伤人肺腑。”
楼钥抚髯大笑:“严子所言极是,楼某正是为着此意!”
又看赵师端之作:
临江仙
暮雨拥窗云增墨,逡巡雁泣荒庭。晶珠淡过落湖清,霭传长咏,执笔目眉凝。
多端绪畅则虚妄,淳淳肃肃平平。坐观寒月萃新英,殊颜粉泪,觉冷火犹明。
严蕊评道:“上佳。若是上阕二句能与下阕二句对仗则更显严整。”
“诸位莫要不服,”唐仲友因说,“严子学识广博,旁人不及。先前我问严子橙橘品类,严子亦能对答如流。”
楼钥愕然道:“果有此事?竟连柑橘品种也能尽识了?”唐仲友则笑着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