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青与明栗的出现让钟安期与周逸各自松了口气。
周逸甚至庆幸明栗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好带着黑狐面与付渊,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没有破境的明栗根本不是朝圣者叶元青的对手。
明栗目光随意地扫过站在街道两侧地面与楼顶的七名生死境,又掠过脸色发白的钟安期和倒在坑里起不来的顾七,最终看回叶元青。
她说:“追着假冒我师兄的人来到这,没想到太乙的诸位也在。”
顾七不断咳着血,试图从坑里起身。他已经不再是陈昼的模样,恢复了原来那张脸,钟安期似乎才反应过来,当即拔剑要动手,明栗等人同时朝他看去,被叶元青伸手按住肩膀:“退下。”
叶依依颤声道:“大师兄……”
钟安期听见叶依依的声音,额上冷汗连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明栗问:“你的徒弟是要跟我抢人?”
叶元青神色淡淡地瞥了眼顾七,“你可以带走他。”
明栗问:“为何要经过你的同意?”
叶元青说:“因为这不是在北边。”
明栗听得笑了。
她一步步朝坑里的顾七走去,没有回头,却道:“周家的少主,不是找我有事要说吗?”
周逸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追随着明栗,又体力不支地倒下,被身边的总指挥使伸手扶住,低声劝道:“少主……”
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眼神随抬首重新看向明栗时变得坚定:“有人跟我约定,要我出来后,一定要告诉北斗,真正的陈昼在哪。”
明栗停下脚步,垂眸看整个人都僵住的顾七。
钟安期有些控制不住发抖的手,他心中知道总有一天这些秘密会被揭晓,却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叶家兄妹都惊讶地看向周逸,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有叶元青,始终从容镇定。
他只是站在那,与周逸隔着一定的距离,目光不悲不喜,不恼不怒地看着他。
可就是这样的目光让周逸心中越发愤怒、憎恨,全面压过了曾经因他而生的恐惧。
周逸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血丝狰狞的双眼紧盯着叶元青眨也不眨道:“陈昼曾经跟钟安期、顾七误闯进无法使用星之力的天坑中,那是太乙商会主要货源地,以叶元青为首,大量抓入西边的地鬼在天坑当做奴隶干活取玉。因为无法感应星之力,没法使用星脉力量,与普通人无异,所以陈昼在天坑也被当做奴隶,遭受非人的折磨,里面的人叫陈昼猪奴,对他随意打骂侮辱,让他下跪就下跪……他在天坑数年,已经被折磨成一个没有自我、亲口承认自己是猪奴不是陈昼的奴隶!”
在这段话后,街道陷入短暂的安静。
周子息站在最靠后的屋檐下方阴影中,与被风吹动摇晃的光影纠缠,神色晦暗不明,轻抬眼皮朝前方周逸看去。
付渊手中剑鸣声响,北斗两位弟子虽未开口说一字,周身星之力却瞬间暴涨。
黑狐面与付渊已是七脉满境巅峰,两人都有着擅长的星脉灵技,单拿出去一对一,面对生死境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比起他俩显然暴怒的反应,明栗却只是平静地抬眼看向叶元青,似乎要从他眼里看到真相。
周逸说:“我经历过的,他一定也经历过。”
“周逸……”叶依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周逸没有看她,依旧盯着叶元青,“钟安期和顾七踩着陈昼出来,一个什么也不说,另一个却跑去北斗假扮他,钟安期,就这样你也敢说自己还有脸见北斗的人?”
叶家兄妹听着,不由朝背对他俩的钟安期看去,肉眼可见他握剑的双臂在颤抖。
为什么?
难道是真的吗?
叶依依睁大眼,忍不住伸手捂嘴。
“不说陈昼,单说那些在天坑被当做奴隶的地鬼……这可跟大陆对地鬼的处置完全不一样,不是见者必杀吗?为什么你却能将他们当做奴隶使唤,就凭你是八脉满境的朝圣者吗?”
周逸越说越愤怒,“叶元青,你知道天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进去的人会遭遇什么吗?被践踏的人格、□□、自我,被扒光衣服羞辱,强迫奴隶让女地鬼怀孕生育下一代奴隶地鬼……汪庚是怎么对奴隶的你不可能不知道!”
他太愤怒了,此刻的愤怒压过了所有,包括恐惧和理智,因此变得无所畏惧。一切都无所谓,就算现在死了也没关系,在那之前,他一定要说个痛快。
周逸再将矛头指向钟安期,冷冷地笑着:“你是太乙的大师兄,朝圣者的徒弟,陈昼的朋友,在西边风光无限,你认为自己依旧还是从前那个坦坦荡荡的人?你说你没什么不敢说的,那就把你在天坑的遭遇也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啊!你说陈昼在里面都遭遇了什么,你说自己是怎么背叛他的,你说啊!”
钟安期只觉浑身冰冷,师尊冷淡的目光让他一口气堵在胸口转不过来,大脑晕眩,眼中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叶依依的一声大师兄唤醒了他,钟安期握剑的手泛白,压着一切情绪,面无表情地说:“这个人假扮陈昼的事,与我无关。”
周逸望着他讽刺地笑,“你这个背叛朋友的胆小鬼。”
“咳咳……”倒在坑中的顾七却在这时候笑起来,他起不来,似自暴自弃地躺回去望着头顶夜空道,“你俩都说得没错,他是背叛朋友的胆小鬼,但我去北斗假扮陈昼一事也确实与他无关。”
钟安期忍不住冷冷地看他一眼,眼中有几分憎恨,当初若是让北斗以为陈昼死在北境鬼原的战事中就好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让我去北斗当卧底的,是崔家姐弟。”顾七擦着嘴角血迹,也似跟周逸般无所畏惧道,“西南两边临近,南边各家族与西边商会有众多来往,崔瑶岑让他弟弟来探太乙的货源地,结果被他找到了天坑的位置。他假冒一线红商会的人进了天坑,见到了钟安期跟陈昼,可他只带了钟安期走,为什么没带陈昼?”
“经过南雀这事后想必你们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不带陈昼。”
因为青樱,所以嫉妒。
顾七说完又咳嗽两声,仿佛把这些事说出来也会痛快些,“但崔元西不知道陈昼的师妹青樱也悄悄跟了进来,要说起来,我还是靠青樱才能出去的,跟太乙的大师兄不一样。崔元西跟他说,陈昼和他只能出去一个,要么现在走,要么等你师尊发现了再带你走。”
钟安期这才知道,原来天坑真正的主人是叶元青。
可他若是再等一等,等到叶元青来……钟安期等不了,在那样一个地狱般的地方,一刻也等不了。
“钟安期选择了现在就跟崔元西走,于是那天晚上让陈昼替自己去了咸池,陈昼还以为只是去咸池干活而已。”顾七说到这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他就看见钟安期上了离开的马车,而我,当着陈昼的面挟持了准备救他的青樱,威胁崔元西带我走,不然就杀了他的心肝宝贝,哈哈,他还真答应了。”
这瞬间横行街道的风都停住,万物的声音消弭,只剩下顾七的笑声。
陈昼也曾有离开的机会,不止一次,却都失败了。因为看见青樱,所以才会相信汪庚后来的话,怕她会再被送进这个吃人的地方,于是身上有了更多的伤,也让汪庚有了更多折磨他的办法。
钟安期身体整个僵住,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画面。
顾七抬手指了指周逸,“你也别这么愤怒,委屈,好像全天下就你一个好人,自以为正义地站在高处指责其他人,你算个屁的好人!你敢说在拿陈昼二选一能离开天坑的时候你会选择陈昼?更别说你和陈昼非亲非故,放弃一个陌生人就能离开地狱,你以为你会怎么做?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知道会在里面遭遇什么,所以你才最该清楚,在那种情况下人会做出什么选择。”
周逸被他说得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出来后不也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告诉北斗?我看你也不是靠自己出来的,你有想过帮你出来的人留在天坑后会遇见什么?”
顾七张开手臂躺在地上,边笑边哭:“原以为出去后就能自由,谁知道崔元西这个白痴,非要受她一剑,引来了他姐姐崔瑶岑,咱们的太乙朝圣者来迟一步,到的时候,人都已经被带回南边了,就剩下他徒弟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们西南两边朝圣者达成了什么协议压下这事,只知道崔瑶岑要我假扮陈昼去北斗,为她监听北境鬼原的战事,恰巧那时候你死了。”顾七艰难地挣扎半坐起身,一手捂着受伤的肩膀朝明栗抬首看去,“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怪你。”
顾七眼中流着血泪,目光憎恨地看着始终平静的明栗,“你号称大陆最强最有天赋的朝圣者,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你要是早些发现你师兄师妹不见了,不就没现在这些事了?陈昼不会在天坑受折磨,你师妹青樱也不会被人制成傀儡,你凭什么先死在北境鬼原?你死了就死了,其他人却要生不如死!你不是朝圣者吗?我看你也没什么了不起啊,什么最强最有天赋,我看你是最傻最弱最没实力的那一个!你现在活着回来有什么意义?你不如就在北境鬼原死个干脆我还能信你真的什么都——”
“闭嘴。”付渊忍无可忍一剑朝他斩去。
顾七侧身避开,喉间又溢出粘稠的血来,却仍旧盯着神色不见起伏变化的明栗,她似乎没被刚才那番话激怒半分。
明栗在顾七这番话中忽然想起在北境鬼原,在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与幽游族的祭司与族长等人决战的那幕,身着白袍金纹的男人目光惋惜地看着她摇摇头,说你不该来这。
她若是不去,任由三十三部落攻入内城,第一个遭到屠杀的就是北斗,接着是七星城,整个北边数千个州域,上万郭城,然后向南或是西,抑或朝东前进,直到踏平整个通古大陆。
黑袍祭司对她说:“非我族类,见之必杀;这片大陆真正的主人井非是你们。”
白袍族长朝她伸出手道:“我们要的是你,你也是我们的族人,也只有你一人是。”
幽游族的人井非要杀她,但一定会杀了她想保护的人们。
明栗记得幽游族的强大,隐隐约约有模糊的印象,对她死亡的原因有一个猜测,可记忆似乎随着八脉的封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轮廓,让她无法释怀。
原野上的大火,幽游族的人望着烈火中她,那充满遗憾又悲伤的目光。
*
付渊持剑目光冰冷地指着下方顾七,“你这个试图取代陈昼成为他的人可没资格说这些话,更没有资格将错误怪罪到他人身上,一想到你这样的人顶替他生活在北斗这几年我就恶心。你认为每个人都会做出跟你一样的卑鄙选择,认为自己的遭遇悲惨,渴望自由无罪,但你必须承受这些年欺骗北斗的怒火。”
他话音刚落,人已至顾七身前,剑刃横在他咽喉似要划过,昂首的顾七却诡异笑着,他的眼中倒映付渊身后的人形水团,付渊却也见到了出现在顾七身后的水团。
虚化物!又是在南雀的那招!
黑狐面与明栗同时瞬影,明栗手中星之力萦绕,精准掐住了在付渊身后试图将他割喉的水团命门,黑狐面同时一刀将顾七身后的水团劈成两半,付渊的那一剑却斩空了,顾七突然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珠漂浮空中。
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