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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廷让人将内院厢房辟成了书房,将自己在正房里原本为他定做的高大书案搬了过去,然后让人放了一张稍矮一些的书案过来。
谭廷将谭建叫了过来,让谭建请项宜做一枚闲章,又拿了一整套上好的白玉石出来,谭建的闲章只需要一只,其他都送给了项宜。
谭建不懂大哥怎么让自己出面,只是当嫂子不肯收下,自己死皮赖脸求嫂子留下那些白玉石的时候,才隐约有点明白。
为谭建做闲章,便不完全是私事了,而谭廷又搬去了正经的书房里,项宜便将她篆刻的一应物什,从乔荇房里搬了回来。
那张稍矮的桌案与项宜甚是相合,刻起章来越发得心应手。
因是给谭建做章,她又一向喜欢这个二弟,颇为认真。
只是谭廷一回了正房,她就停下手不做了。
谭廷都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回房了,只能越发放轻了脚步。
某次他回房的时候,项宜和乔荇竟然都没发现,两人正在房中,说过两日去安螺寺为梁氏忌日斋戒点灯的事情。
谭廷的生母过世更早,但每年他生母忌日,谭家都会让安螺寺做整整七日独姓水陆,后来不用谭家吩咐,安螺寺的主持也都会把每年那七日空出来,单为谭家所用。
听着她们说梁氏忌日也不过斋戒点灯,谭廷便想同她提一下水陆道场的事情,但他想了想,没有直说,而是转身出了门去,安排正吉替他去一趟安螺寺。
正吉领命立时去了。
谭廷站在廊下吹了会风。
他想起上次去维平府检视大堤竣工之后,专门去绕到青舟书院附近打听了一下。
项寓和项宁果然住在书院山脚下的镇子里。
他们没什么钱,只能在镇子边缘典了个老旧的二进小院。
项宁身体不好,多半时间留在家中,项寓不便留她一人在家,每日还要借书院的马上学下学,而他着实勤奋不似谭建那般,小小年纪进学风雨无阻......
房中项宜和乔荇说话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廊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摆打转。
谭廷想,他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与他们姐弟三人缓和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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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宜每年都会去祭拜自己的母亲,赵氏并没有阻拦过她,也会替她添一笔香油钱。
只不过梁氏忌日的前一天是腊八,谭家有施粥的惯例,项宜会在腊八这天早早地领着谭家族人支了铺子施粥,待到下晌施粥结束,再赶去安螺寺。
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身边还带了个杨蓁。
杨蓁从前在京的时候,也跟着家中一起施过粥,但多半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主家只短暂出面。
不过谭家不一样,项宜从头到位地守在粥棚旁边,施的腊八粥也当真是用料十足的粥,每人都能盛到稠稠一碗。
杨蓁跟着搅动粥锅,问项宜。
“嫂子为何不让管事或者是族人来?腊八还挺冷的。”
项宜笑说动起来就不冷了,又跟她低声解释,施粥这种事,纯属于帮扶庶族寒门的穷苦人。
但架不住世家的人里,有人想在里面捞油水,有人做事不上心,也有人干脆不想便宜领粥的穷苦百姓,不少世族都闹出来施粥反而害死了人命的事情,与当地庶族之间几乎刀枪相见。
她巡视着粥棚的秩序,“年景不好,尽量不要在这关头闹出事情来。”
庶族百姓在寒冬腊月里吃不饱穿不暖,世族子弟却居于暖屋身穿绫罗,一旦双方摩擦起火,将平白招致许多祸事。
杨蓁是行伍人家出身,父兄皆在军营,也听说近年来世族与庶族之间摩擦不断,有时甚至需要官军镇压。
她来之前,母亲还嘱咐她少出门,怕谭氏一族和清崡其他百姓间关系紧张,不过眼下看来,清崡比旁的世族聚居地,要正常的多。
就说施粥这事,谭家的粥水用料十足,寒门百姓们过来领粥无不道谢,许多人都认识大嫂,还要特特要同她躬身说上一句。
“项氏夫人安好。”
大嫂则难得地露出笑颜,“安好。”
杨蓁越发喜欢这位大嫂了,听说她晚些时候要去安螺寺,待谭建从族学下学,便道也要跟着去。
“啊?娘子,那是嫂子去祭奠她娘家母亲。”谭建提醒。
杨蓁说知道,“难道我就不能和嫂子一道,祭奠她娘家母亲?”
谭建:“......”
她歪头问谭建,“你到底去不去?”
谭建当然想去,今天去了还能蹭上安螺寺的腊八粥。
安螺寺的腊八粥用了一些不同的食材,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但他不确定这样合不合适,也怕大哥训斥他时文还没写好,就天天想着出去玩。
他跟杨蓁商量,趁着嫂子还没走,去正院问问可不可以。
......
正院,谭廷虽未跟着女眷去施粥,但让人去县衙支会了一声,县衙极有眼力地派了一支巡逻队,谨防混乱生事。
这会施粥结束,项宜回了内院,谭廷也回了来。
今日到了下晌,风大了起来,安螺寺又在山上,山风只会更烈。
谭廷负手立在庭院树下,思量着跟她说,风太大了,他送她过去。
门帘一动,她换了一身米白素面的长袄,头上只戴了一只银簪,与乔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她看见他站在院中,轻轻挑眉,“大爷有什么事吗?”
谭廷说没有,刚要说出方才想的事,不想院中风一停。
只这一瞬的工夫,风丝竟然都没了。
谭廷的话尴尬在了口中。
而项宜见他无事,行了一礼就要带着乔荇离开了。
正这时,外面一阵轻快的脚步,杨蓁和谭家到了。
杨蓁见项宜要走了,立刻说了自己想跟着一道的事情。
“嫂子,我和二爷也想去山上斋戒一番,祈祷明岁的平安。”她跟项宜眨眼。
项宜没什么不可以。
谭建也凑过来,虽然他也眼巴巴地想跟着去,却在大哥眼皮子底下不敢乱说话。
他偷偷去看谭廷。
本以为至少会看到大哥不善的目光,没想到大哥似乎并未理会他,反而略一思量,开了口。
“既如此,便都过去吧。”
他说着,微微停顿,清了一下嗓子,“我送你们一道过去。”
谭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连杨蓁也挑着眉,眨眼看了谭廷两眼。
谭廷却留意着自己的妻子。
他见她这次倒没太多意外的神色,而是静默地皱了皱眉。
好似他送她过去,是一件让她不适的事情一样。
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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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不仅答应让他去安螺寺,还要亲自送众人过去,谭建着实被吓到了。
只是这本事一件值得放炮庆祝的事情,但不知怎么,大哥说了之后,反而自己不高兴起来,沉着脸沉默,就像是谁欠了他银子。
谭建觉得这个比喻不对,他哥并不会因为别人欠他钱而在意。
这会骑在马上,谭建小心品着他哥的神色,还没品出什么来,突然被他哥一回头瞥见了。
大哥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打马跃到了前面去,只给他留了句话,“待回了家,把你近来做得文章,都送到我书房去。”
说完,高头大马快跑了起来。
谭建可跑不动了,脸哗啦垮了下来。
关键是,他近来就没做出来几篇时文啊!
他怕了,觉得到了安螺寺一定要避开大哥才行,不然他担心自己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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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螺寺,有人提前到了。
小沙弥引路过来的禅房里,小姑娘不住地大喘气。
“我以为在家练了那么久,登山不会累了,怎么还是这么累?”
她出了一身汗,脸色红彤彤的,唇色略干了些许,清秀细长的眉下,眼眸水亮似溪水波光。
她抹了一把汗,又递了个帕子给眼前的少年。
“阿寓,你也擦擦汗吧,不然到外面吹风会着凉的。”
项寓不要,“你以为我也像你一般么?这点山路我可没出汗。”
少年仰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也不能说完全没出汗,他只额间落下了一滴,不过偷偷擦掉,没让项宁察觉罢了。
项宁将帕子收了回来,瞥了他一眼。
“我不信一会长姐来了,你也这般不听话?再怎么说,我也比你早从娘肚子里出来半刻钟,正儿八经是你二姐。”
她板着脸认真教训项寓,但她身子不甚强健,说起话来也有些中气不足般飘飘软软的,一点没有长姐的气派。
项寓好笑地哼哼了两声,瞧了一眼日头,叫了项宁。
“我和几位学子约了在后山见面,眼下时间快到了。”
项宁往外看了一眼,“是上次写了那则查账的事情寄过来的人吗?”
项寓说是,“我正好问问他,这是哪家的事情。”
他说着,脸色沉了几分。
他这两天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则“趣闻”,越琢磨越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家的事。
而这件事最好、最好,不要和谭家有一文钱的关系......
人潮川流涌动。
腊月里的集市格外热闹,路边卖花灯、炮竹、春联、年画的,将地面衬得红彤彤的,连路人脸上都洋溢着红色的喜悦。
谭廷本被人群拥着向镇子的另一头走去,然而目光掠过路的另一边时,他脚步陡然顿住了。
后面的人差点撞到了他身上,谭廷没有留意,正正看向到对面说笑着走过姐弟三个人。
左边的项寓穿了一身宝蓝的长袍,穿在身上还有成衣的折痕,是件新衣裳,但约莫因为花费有限,料子差了些。
右边的项宁身子单薄,里外裹了两层棉衣,外头的也是件崭新的红色小袄,样式是前些年的,不过小姑娘花一般的年纪,穿什么都好看。
而在项宁和项寓中间的那个人,今日终于换下了原本的素色衣衫。
那是件藕荷色的崭新长袄,花色样式都不出挑,可十分和她的身,稍显艳丽的颜色衬得她脸庞似也明艳了起来。
在谭家的时候,她除了几只随意的簪花就是银簪,他送的那三套金丝珍珠的头面,她这两日还没曾戴过。
但她今日梳了不常见的发髻,用一只热闹拥挤的红梅簪在了鬓边。
不知道项宁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红润的唇色与鬓边的红梅相互映照。
莫名地,谭廷立着没动,目光一错不错地看了不知几息。
身边的人群仍如浪潮涌动着,倒是那姐弟三人,短暂地停在了路边的糕点摊子前。
那糕点摊子的推车上,林林总总地摆了许多样式的糕点,听摊主给他们介绍,都是临近府县有名气的点心。
摊主说着,点到了一个黄色上有一点红的点心。
“这是隔壁清崡县的点红糕,好吃着呢,客官们要不要来点?”
话没说完,项寓直接哼了一声。
“我是绝不会吃清崡的点心。”
他突然出声把摊主噎了一下,“这、这是为何?”
谭廷在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听见他语气不善地道。
“我一听到清崡便浑身来气,尤其清崡谭氏,尤其那位宗家大爷。”
摊主完全搞不清情况,一脸发懵地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不远处的谭廷倒是都听见了。
他沉默着,越发停留在了人群里。
他的目光落在了藕荷色衣衫的那个人身上。
她并没有看到他,只是轻瞥了项寓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好了”。
“何必因为旁人让自己不快?”
她眉眼无波地说着,然后叫了项宁项寓,“走吧。”
姐弟三人转身离开。
寒风无法从拥挤的人潮中穿梭,谭廷感到了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闷滞感。
他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那句话。
“何必因为旁人让自己不快?”
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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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建觉得自己完了,大哥回程路上的脸色更差了。
他战战兢兢等着挨训,不过大哥一直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肯说,闷声打马回了家。
他甚至都不知道大哥在青舟小镇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从京里回来的人送了信过来,大哥无暇顾及他,谭建有惊无险地告退了。
是李程允的信。
谭廷在上次的回信里,只简单回应两句关于太子身边道人的事情,不想这次李程允的回信里,再次提及了那道人。
李程允所在的槐宁李氏,比不得当世四大家族之一的槐川李氏位高权重,更确切的消息李程允并不能拿得到。
但他猜测那道人可能确实是去随同查案了,因为朝中上折子请太子与此人保持距离的官员突然多了起来,更有人说钦天监星象有异,剑指有妖道要祸乱朝纲。
那道人在太子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不想此时突然掀起了浪来。
李程允在信中猜测道士可能真要在朝堂掀起风浪,只不过眼下没有人知道道士如今在什么地方。
谭廷想起了上次李程允信中的担忧,年后朝堂甚至整个朝野可能要起变了。
窗外的风咣咣铛铛地吹着门窗,谭廷沉思半晌,才提笔写了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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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舟项家。
突然有个镖师来送了个消息。
消息是带给项寓的,项宜在院中瞧着项寓得了消息,眉头拧了起来,待镖师一走,便将他叫了过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义兄的事?”
项寓点了点头。
之前笔墨铺子失了联系,他留了个心眼,让前去开封的镖师替他留意。
方才那位镖师来告诉他,那个笔墨铺子被官府查封了,道是有越狱的犯人流窜此处。
这约莫是个借口,但笔墨铺子被查封也是真的。
项寓问项宜,“长姐,义兄的事怎么办?”
项宜沉默,抬头看向了灰蒙蒙的天,乌云层层压下,看来是要下雪了,只是不知道这雪何时落下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