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前。
当着众人的面,项宜就这么被那位大爷抱了下来。
她窘迫了一时,身边的男人却未觉丝毫不妥,与一同前来的湖门千户所的千户一道,分派人手,镇压城中混乱。
杨蓁跑过来问项宜有没有遇险。
“......二爷同我,差点被当成冯薛两家的人,被砍了,幸而我们有功夫在身!”
这话当真吓了项宜一跳,不仅有坏人为非作歹,连寻常百姓都已经杀红了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身穿绫罗绸缎的人,就要下杀手。
这便是不祥之兆了。
项宜叹气,只道自己也遇到了强盗,幸庆谭廷来的及时。
她没有说黄六娘的事情,但却见一旁的黄六娘也奔向了黄四娘,见到自家姐姐便止不住掉眼泪。
她衣衫凌乱,钗环掉了大半,看得黄四娘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幸而她衣衫还算完整,人虽哭着,却道,“四姐,要不是项氏夫人救我,我就完了......”
黄四娘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黄六娘又重复了一遍。
“......幸亏是项氏夫人派护卫过来找我,及时将我找了回去,不然我就......”
黄四娘听了这话,止不住看向了站在谭家宗子身边的女子。
她发丝稍稍有些凌乱,鬓边的细发落下来,被充满烟火气息的夜风吹得浮动飞舞,人站在石阶上和她弟妹说着话,明明身姿纤瘦,但却被人一种安定之感。
今夜令人惊恐,而她并没有被吓到发抖,只是目露担忧地看着被火点燃的街道。
谭家大爷同千户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了她身边,低头不知同她说了什么,见她轻轻点头,才又离开了去。
方才两人同乘一马而至,男人亲手将她抱下来的场景还在眼前。
若是这般,她还能掩耳盗铃,又同那些故意介入旁人夫妻之间的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
当下六娘还止不住后怕地落泪,反复说着是项氏夫人救了她。
张嬷嬷竟还不肯相信。
“真的假的?她好端端的,救六姑娘做什么啊?”
这话说得六娘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她瞪住了张嬷嬷。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没人救我,嬷嬷才高兴?!”
张嬷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赔罪,“六姑娘息怒,老奴只是不明白而已。咱就是说,那项氏有这么好心吗?”
若说方才,黄六娘只是恼怒,眼下听了这话,简直一口啐到了张嬷嬷身上。
“呸!只有你不安好心,别把旁人都不当好人!”
她直接道,“项氏夫人如今在我眼里,就是菩萨一般的人物,不许你说她半句不好!”
黄六娘越想越后怕,若是没有她,自己是再也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了,名声身子也都毁了......
张嬷嬷虽然是大房大老爷的人,但黄六娘的父亲三老爷才是灯河黄氏官做的最高的人,她敢在四娘耳边絮叨,却不敢真得惹恼了六娘。
当下被啐了,也只能捂着老脸低下头忍了。
千户所的官兵更有威慑力,人数也足够,当下谭廷和千户魏乾商议着连番派人在大街小巷镇压混乱,不时便听着吵嚷的声音小了不少。
那知县小老头见极难说话的湖门千户所千户,竟然更那谭家的大爷有商有量,越发好奇谭廷的身份。
只怕不是清崡谭氏一般身份的人。
不过不管怎样,有人替他操心把他办不了的事情办了,总是好的。
他暗暗窃喜,还顺捎着,欲在一旁给那两人出出主意,但谭廷和魏千户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他又摸着鼻子退到一旁去了。
恰在这时,又有人冲到了县衙门前。
不是庶族百姓,又是冯薛两家的人。
比起之前他们来的几次,这次来的人已经急的不行了。
眼见着千户所的兵都来了,更是急急道。
“县太爷,千户大人,快去派兵镇压那些暴/民/吧,他们真要把我们两家的门和墙攻破了,已经伤了不少人了,他们都杀红了眼了!”
知县老头根本做不了主,向谭廷看了过去,魏乾也要看谭廷的意思。
项宜也想知道那位大爷是什么意思,场面混乱如斯,不管是世家和是庶族都不好过,如今世家要被攻破了,他准备如何处置?
这是个棘手的事情,毕竟谭廷的身份摆在这里。
众人都向他看了过去,他却并没有一分纠结之色,只是冷哼了一声,思若无意地道了一句。
“也罢,就去看看吧。”
......
冯家和薛家隔着一条河,原本是县城里最尊贵的地方,庶族百姓都不敢走此河道,要绕到而行。
而如今,沿河两岸聚满了人,两家的门墙下面,火把练成两条线,将整条河都映的如流淌着金水般发亮。
两家最初被攻来时,还派出家丁护院与这些庶民们战在一处。
可谁想,这些庶族百姓像疯了一样越涌越多,打不完,击不退,甚至反攻到了门前。
两家本来还想通气,一同打退这些人,但到了后来,各自自保都难了起来。
今日在酒楼当众打了老秀才的,正是冯氏宗家的二老爷,他见那些庶民疯了,被人护着跑回家求救他大哥,谁想庶族的人竟追了过来。
他喊着让大哥派人击退他们,可不仅没有击退,他大哥还被外面扔进来的石头砸中了胳膊,摔在了地上。
他已经连着想官府派了五六趟人手请求官兵镇压,可官兵迟迟不来。
就在他都以为那知县老头跑了路的时候,一阵喊声和锣鼓开道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人大喊。
“官兵来了!”
这冯二老爷爬到高台上看去,果见看不到头的官兵队伍直奔此地而来。
这冯二老爷吃了一日的憋屈,眼见着官兵总算来救他们了,振臂高呼着让护院们不必再窝在门墙之内。
“都给我打杀出去,官兵在此,我们这些贱民还有什么威风!便是打死百十个,我冯家也不怕!”
他倒要看看,这些庶族的贱民们还能威风几时?!
墙外的百姓都在火把下打杀红了眼睛,今晚他们若是退了,以后受这两族欺压的时候就更多了。
官兵没来,便是没人管,好歹让他们出一口恶气。
不然都会像被打、被从楼上推下来摔死的老秀才一样,没有活路了。
可他们正与这些世族斗到兴处,眼看着就要将他们的高墙大门攻破的时候,官兵突然而至。
众百姓都瑟缩了一时。
而就在这时,冯氏看到官兵助阵,直接派人再次冲了出来,显然是要仗着官府的势,将他们这些庶族百姓都打倒在地上。
众百姓素来是晓得官府从不站在他们这边,尤其如今的县太爷,更是与冯薛两家走得极近,何曾有替他们这些人做主的时候?
眼看着官兵来了,冯薛两族的人都冲了出来,这些百姓心里充满了悲戚。
冯二老爷在高台上看着墙外悲戚的百姓,出了口气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朝着官兵出现的方向便是大喊。
“知县老爷总算来了,快,抓了这些胆敢犯上作乱的贱民!”
知县早就被架空了,手里的官兵一个都没有,眼见着谭廷和魏乾带着人来了此处,没人理会与他,还是自己从县衙牵了马,踉跄跟过来的。
他远远就听见了冯二老爷这一声喊,也看见了门前疯了魔的庶族百姓。
这般场景,定是这些庶民做的太过了。
就算清崡谭氏有维护庶族之意,但他们到底是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真的帮衬这些庶族呢?
谁料就在几方都不看好官兵的立场之时,谭廷一声令下。
接着,官兵们迅速出动,直奔两世族门前,竟然将刚刚冲出来,准备联合官兵打杀百信的世族人手,全都压在了地上。
场面陡然翻转。
庶族百姓手里的火把未动分毫,却映的那冯薛两族的人齐齐傻了眼。
庶族百姓亦是怔忪不已。
那冯二老爷在高台上险些惊得掉下来,他忍不住问。
“官兵缘何帮衬暴/民?!是他们要冲进来杀人的!”
他还忍不住叫了那知县一声,“......好个县太爷,平日里给你塞得钱还不够吗?!”
县太爷骤然被点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倒是谭廷缓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看向高台上的冯二老爷,又扫过冯薛两族的人,开了口。
“今日是你们打杀老秀才在先,才引发了这场骚乱。而究其根本,难道不是平日里欺压庶族百姓太甚,又与某些官员一道仗势欺人,才有今日下场?!”
他嗓音沉而定,在骚乱的人群里甫一出声,众人便都向着他看了过来。
庶族的百姓们也是被逼无奈了,才有了今日疯狂行径,若是但凡能有个活路,他们何至于此?
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谁又想打打杀杀拼上一条命呢?
这话说得众百姓心下皆是一阵酸涩。
太久太久,没有人替他们出头了!
只是同样的话落在冯二老爷这样的人耳朵里,却震惊不已。
他眯起眼睛去看负手立在众人之间的锦衣男人,细看也不认识,只是发现知县和千户都跟在他身后。
冯二老爷忍不住问了一声。
“你、你又是何人?”
河对面的薛家也有人问。
谭廷并无意回答他们这些问题,那冯二老爷见他气势沉稳,又能号令一城官兵,只觉不是一般人。
“难道是寒门出身的官员?!难怪要为你的同族出头!”
可他这么猜了,只见谭廷嗤笑了一声。
而一旁的知县老头,连忙同冯二老爷摆了手,而那冯二老爷见了,又细看谭廷身边的护卫,衣着整齐如一,分明就是世家的做派。
是世家,怎么会向着庶族?
他闹不清此人身份了,而他大哥冯大老爷直接将他从高台上撵了下来,捂着胳膊亲自上了高台。
“这些庶族暴民作乱,我们世族更该同气连枝!”
冯家虽然是本地的小世族,但上面也同大的世族往来紧密,当下他便道出了几个本地大世族的姓氏,欲暗暗拉拢或者压着谭廷。
可他连着说了几个本地大世族的姓氏,竟见立在人群里的男人,脸色不为所动分毫。
这......
他禁不住便提了更大的世族,虽然并不是真的攀上,但眼下谁又能证实呢?
只要能让那人犹豫便是好的,不然他们两族今晚可就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