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办公室浮现裂痕,在漆黑烈日的普照之下,渐渐剥落,崩溃,像是沙子堆积成的堡垒在海水的冲刷中溶解。
当槐诗昂起头,眺望黑日的时候,黑色的太阳也在看着他。
除此之外,一切无意义的东西不必再有。
在这无数虚无记录所构成的世界,不属于尘世的天国之中,灾厄的天体从毁灭的尽头升起,笼罩天穹。
可紧接着,当槐诗昂起头的时候,璀璨的日轮便自虚空之中涌现,来自现境的海量事象再度构成了太一的情报体,和漆黑的烈日平分天穹。
一黑,一白。
在那一瞬间,两个太阳的映照之下,槐诗的面前仿佛有一扇镜面浮现,映照着他自己,纤毫毕现,如此清晰。
可这里并没有什么镜子,也并不存在映照。
只有在自己面前的,另一个自己。
如出一辙的面孔。
如此肃冷,带着化不开的阴霾。
苍白的长发宛若流水,自漆黑长袍之上逶迤而下。
明明对比如此鲜明,可这一份相似感却如此真切,令槐诗无法否定,那样的自己竟然会存在……
“你好啊,槐诗。”
自虚无的彼端,名为深渊烈日的事象精魂抬起了眼童。
看着他。
向着自己,发起问候。
“……”
自沉默里,槐诗看着他,看着这个不应该存在于此处,甚至不应该存在的身影,却陷入了迷惑之中。
“那么,你又是谁呢?”
不曾存在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缠绕在槐诗身上的阴影,成就如今槐诗的存在。
他来到天国之中,响应命运之书的呼唤,以为这里可以见到隐藏在幕后的会长,揭开所有的谜团,得到那个答桉。
可会长已经死了。
不论是生命还是灵魂,已经尽数破灭。
等待在这里的,却只有一个不曾存在的身影,一个只存在于假设和虚无之中的可能……另一个自己!
现在,深渊烈日就站在槐诗的面前。
可槐诗已经搞不清楚,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只想要那个答桉。
“所谓的深渊烈日,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那个结果,最后发问:“所谓的槐诗,又究竟是什么呢?”
在那一瞬间,深渊烈日的面孔之上,浮现笑容。
如此复杂。
似是嘲弄,又像是解脱。
就这样,伸出了手。
向着槐诗。
确切的说,向着槐诗手中那一本剧烈震颤的厚重典籍,记录了他短暂一生的《命运之书》!
“那便亲自去看吧,槐诗。”
深渊烈日说,“所谓的救世主……所谓的深渊烈日,究竟因何而成!”
啪!
最后的封锁,被打开了。
令天国剧震。
在外层,所有的精魂都陷入了呆滞,茫然昂首,感受到了那浩荡的律动,仿佛要笼罩整个人世的高亢轰鸣。
而就在白冠王的沉睡之城里,坍塌崩裂的巨响不绝于耳,神明的投影自自我的尸骨之上浮现,再次的抬起头。
看向了庞大的天国。
自裂隙之后,烈光喷薄,涌现,无以计数的事象交织!
如此,升腾而起!
更早之前,存续院内,观测探境的警报在迅速飙升!
屏幕前面脚踩着沙赫,一手压制中岛的尼芬海姆僵硬在原地,看着不断闪烁而过的海量数据,表情变化,如同分裂一般,不断的抽搐。
不知道究竟应该为这无比珍贵的数据而惊喜万分,还是应该为眼前的景象而惶恐颤栗。
时隔七十年之后,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演算机构,足以永恒断绝深渊和地狱的天国……被启动了?!
“快记啊,快记啊!”
被踩在下面的沙赫尖叫,如丧考妣:“还愣着干嘛?!”
而就在旁边,中岛已经不假思索的拔出了斧子,噼碎了操作台旁边的箱子,将大红按钮拍下。
全境级威胁警报拉响!
无以计数的封锁如同尘埃一般破碎,海洋沸腾,自正中开辟,而就在无穷海水碰撞的巨响里,风暴自海面之上掀起,云层被撕裂。
顷刻之间,万里无云。
海洋被彻底的冻结,平滑如镜。
映照着那渐渐攀升至天穹之上的庄严造物。轻而易举的,再度凌驾于尘世之上……
自所有震惊的窥探里,无形的波澜自其中迸发,宛若潮汐一样,再度笼罩一切!
第四工程·天国,启动完毕。
——运算,开始!
天国的最深处,无穷事象更替的洪流里,槐诗手中的命运之书已经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升起。
封面展开,无以计数的书页自其中飞快的翻动,挣脱了命运的束缚,飞舞,宛若洪流一般的喷薄而出。
而就连槐诗自己也未曾见过的记录,便自命运之书的最深处,展露成型。
这便是名为槐诗的故事。
深渊烈日的故事!
从一开始,就在自己的命运之书中!
.
曾经一度自吹笛人的事象破坏里得见的景象,再度展现而出。可是和曾经那粗糙又模湖的碎片不同。
如此清晰,直白。
以他第一次触碰命运之书作为起点,世界分化出了两个不同的景象。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重叠在了一处,并行而进,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个,是他自身所经历的一切,可另一个,却未曾能够出现在尘世之间……
一者导向现境之太一。
一者导向的,便是深渊的烈日!
一个人在天国早已陨落,理想不再的世界中艰难跋涉,而另一个,自黄金黎明的灰暗理想指引之下,冷漠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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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诗感觉自己的灵魂要被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撕裂。
如此矛盾。
当那个孤独的少年在花园里呆滞的思考着人生时,出现的并非是代表着不祥的黑色飞鸟,而是再一次从可能性之间迷失的少女和白鸽。
当新人升华者槐诗和牛郎一哥揽着肩膀,举着啤酒,在深夜的街道上放声歌唱时,理想国的新晋刽子手却和新海的影监察柳东黎在魔都的最深处,拔剑相向!
在其中一个世界里,当新海在牧场主的阴影之下陷入危机,槐诗深入魔都的镜像,寻找罪魁祸首。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挽回一切,在诸多幸存者和唯一的朋友之间,他只能疲惫的挂断了那个再无法打通的电话,舍弃傅依,眼睁睁的看着被污染的一切渐渐烧尽……
在一个槐诗在贤者之石的记录中艰难挣扎的时候,另一个槐诗,已经冷漠的看破了kp的把戏,将整个记录彻底击碎,连同失控的贤者之石一起完成毁灭!
在新秀赛的尽头,他用尽全力,拥抱着罗娴。
可另一个世界里,在紧急任务中从天而降的身影只是沉默的拔剑,将即将从凝固中诞生的魔龙,斩首!
当黎明到来时候,直升机上的槐诗最后回头,便依稀能够看到坍塌的废墟。
还有那个逝去的身影,在她的脸上,最后的微笑沾染着尘埃。
如此解脱。
却令他由衷的羡慕。
一切已经截然不同。
当最开始的出发点出现差异时,两个世界之间就再无任何的相似之处。
一个槐诗自坎坷的路上拖着自己的坑货队友,踉跄又愉快的跋涉,而另一个槐诗,在越来越深的血水之中坚定的孤身向前……
就这样,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一切都如同海潮那样,灌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不论是痛苦还是绝望,一次次残酷的杀戮里的彷徨和平静,乃至内心之中渐渐空洞的模样。
两个完全背离的世界,在他的眼中,渐渐重叠。
当槐诗加入再生计划,跃入了白银之海的同时,备选救世主推开了安全屋的门,对着自己的情报官,抬起了枪膛。
在诸界之战最后的战场上,现境之人向着大君拔剑时,背叛了天文会彻底失控的救世主,在天敌的围攻之中,身受重创!
就这样,看着褚清羽无声的死去。
在自己的怀中。
那一瞬间,自己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褚清羽的眼童渐渐暗澹,再看不清那个熟悉的倒影,唯一能看到的,便只剩下了面目全非的轮廓……
如此的丑陋。
宛如绝望的容器那样。
现在,当现境的太一抵达伦敦时,漆黑的烈日也笼罩在了这一座城市的天穹之上。
一者作为救赎者,试图挽回一切!
一者作为毁灭者,平静的葬送了所有!
就在他的手中,黑色的火焰如同雨水,带着绝望和苦痛,从天而降。
令大秘仪彻底崩溃,彩虹桥分崩离析,万物归亡的定律自深渊烈日的冲击之中被打破,现境的中枢在槐诗的手中彻底坍塌。
渐渐的,沉入了海水之中。
就只剩下了那个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地方。
在那一瞬间,槐诗自恍忽之中醒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荒芜的地狱那样,灵魂之中只剩下了悲季的尘埃。
就这样,作为深渊烈日,他伸手,推开了最后的门。
来到这一间古老的办公室之中。
终于见到了,那个等待在这里的男人。
一切的原因,救世主的缔造者。
会长!
他也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如此欣慰和满足。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对吗?”
槐诗看着桌子后的男人,轻声发问:“理想国的坍塌,天文会的毁灭?你造就了我,就为了让我毁掉这个世界?”
“对,没错。”
会长颔首:“如果,这是你作为救世主的判断的话,我所能做的,便只有支持。”
轰!
震怒的烈光从天而降,笼罩了所有。
狂暴的力量自虚空中迸发,撕裂了两人之间唯一的阻碍,紧握着他的脖颈,将如今现境的最强者提起,施以破坏和蹂躏!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救世主!”
槐诗俯瞰着那一双悲悯的眼童,再无法控制沸腾的苦痛:“这就是你用来拯救世界的方法?创造一个疯子,然后毁灭它?
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做,这个世界也不必毁灭的如此仓促!”
他怒吼,嘶哑的质问:“你可以坚持,你本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倘若这个世界不存在救世主,便不存在毁灭!
那么,为何需要救世主这么毫无意义的东西?
——为何,又要造就我?!
“诚然如此。”
桎梏之中,会长平静的颔首,反问:“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槐诗,愣在了原地。
难以理解。
“或许,天国可以不必陨落,理想国可以不必分裂,一切能够按照正规,继续向前,延续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十万……
我们可以挽救现境,我们可以战胜地狱,甚至可以击败深渊。”
会长平静的发问:“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我们所挽救的现境,不知道多久之后,很快又会再一次的迎来危机。而被我们战胜的地狱,又注定将诞生新的地狱……哪怕深渊可以击败,永诀地狱的天国在我们手中缔造而出,可是槐诗,单独只有一个天国,我们便会满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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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国诞生之后,是否又将成为新的地狱?”
会长抬起了头,自桎梏之中,看着他,笑容毫无温度:“倘若不解决根源,那么一切都只不过是永恒的循环和徒劳的挣扎。
倘若不能彻底断绝通向地狱的可能,那么天国的存在便不过是镜花水月,触之不至,遥不可及……”
那一瞬间,自那一双漆黑的眼童之中,浮现出槐诗的倒影。
如此狂热和欣喜。
“——这才是,救世主存在的意义!”
所谓的救世主,绝非仅仅只能拯救现境,挽回这一切的工具,而是更加超然其上的存在。
也必然要如此才对!
唯有这样,才能真正的掌控所有的毁灭要素,洞见所有!
为此,救世主计划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不惜彻底的拆分了命运之书,将这一份源自天国的威权,授予了所有具备资质的人……将整个现境的命运和关键节点,纳入计划之内,以整个现境作为熔炉,以命运之书的引力作为聚合的诱因,锻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救世主备选,进而,同毁灭要素的本质融合。
最终,他们的命运和重量,将汇聚在最后的胜利者手中!
现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苦痛和坎坷,救世主终于成就。
就在他的眼前!
这便是他所盼望的成果。
“所谓的毁灭要素,其本质,便是灭亡之因。
现在,二十四个毁灭要素的融合,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我已经将决定一切的力量,留给了你!”
“所以,由你来决断吧,代表全人类的救世主——槐诗!”
会长微笑着,满怀期待:
“人类是否配得上永恒的乐土!?”
“无需顾虑,这便是你理所应有的权力。
作为背负所有命运的成果【the one】,作为天文会所缔造的【至上仲裁者】,作为【见证者】去随心所欲的进行审判吧!”
领悟了人类本质之后,又摒弃了人之原罪,渴望得到所有,又失去了一切的你,是否会对这一切绝望?
还会向往着,去成为英雄吗?
他说:
“——由你来决定,这个世界究竟应该去往天国,还是地狱!”
槐诗闭上眼睛。
再没有说话。
只是,忽然想要笑。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因为,如此离奇的渴望……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所失去的一切,只为了让自己成为救世主的模样。
现在,他终于成为了带来毁灭的救世主,可他所渴望的东西,却已经再无法触及。
所以,不要去再讲那些过于伟大的目的和理想……
槐诗,握紧了手掌。
崩裂的声音响起。
自会长的体内。
在漆黑的火焰焚烧之下,会长的身躯渐渐破碎,灵魂焚烧,化为虚无,一点点的走向破灭。可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恐慌和难过,只是平静。
他已经为这个世界留下了答桉
即便自己无法亲眼见证也没有关系。
在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努力的抬起头,看着槐诗,释然的道别:“祝你能够获得幸福,槐诗,哪怕只有一瞬。”
那究竟是对曾经那个少年的怜悯,还是对于工具的关切呢?
已经分辨不清,也再无意义。
“谢谢你,会长。”
槐诗凝视着飞散的尘埃,告诉他:“我已经……不再渴求那么遥远的东西了。”
他闭上眼睛。
黑色的火焰从伦敦燃起,扩散,吞没了最后的建筑。
在庄严狰狞的日轮映照之下,整个现境渐渐被那绝望的火焰所吞没,无以计数的灰尽自破碎的世界中升腾而起。
拯救,亦或者毁灭?
他已经不再去想,也无需去思考,只要顺应此刻内心之中的悲怆鸣动,便足以裁定所有。
将一切,焚烧殆尽!
就这样,永远的,将现境化为了虚无。
可即便是如此,依旧未曾停滞。漆黑的太阳高悬于深渊之上,无声的俯瞰着所有,那即将迎来毁灭的一切。
一座座地狱在暴虐的烈光之中被点燃,直到整个深渊都笼罩在破灭的焰光之中。
荡然无存。
所有的反抗,都被毫无怜悯的点燃,所有的挑战,都在毁灭的奔流之中碾成了粉碎。当整个现境的命运迎来最终的结果,深渊也在这毁灭之中迅速的消散。
一切都再无意义。
因为一切都迎来了结局。
除了救世主之外,再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也不曾有新的世界重生。
永恒的孤独和空洞里,最终的地狱之王见证着曾经的所有。伫立在时光的尽头,眺望着过去的所有。
当遥远的时光之前,传来了隐约的呼唤时,便微微抬起眼童,向着曾经的曼彻斯特,投去了嘲弄又缅怀的一瞥。
这便是注定的前因。
从此之后,十万年,二十万年,三十万年,一晃而过。
就在这以无穷计的时光里,槐诗终于从这漫长的梦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