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在要挟她。
沈容音听着那话,满脑门儿都长满了这五个字,她躺不住了,终于肯翻身坐起来。
回头望见小桌旁岿然端坐的男人,他简直像是在观赏她的委屈,沈容音越看他越想让自己出息些,就越是禁不住鼻子犯酸,整张脸都皱起来,忿忿冲他喊出句:
“你没有良心!”
她坐在床边,陆行渊坐在桌边,中间隔着几步之遥,他听那话,甚至绕有几分兴趣。
陆行渊索性单手支颐撑在桌沿,大有听她诉苦的阵势,烛火摇曳照出男人唇边似是而非的弧度,沈容音一拳打过去,打中块最硬的棉花,眼前就更忍不住模糊起来。
她矜持的抽泣越发绷不住,偎坐在他床上,直抽得整个人都抖个不停。
说出的话音一顿一顿。
“枉我当年、还想、追着你出关去,四处找人打点,跑出去百十里,脚全都磨破了、手也都蹭满了伤,我爹爹、抓我回去,骂我是狼心狗肺,为了你连、连家里人都不顾!”
沈容音抽得越发厉害,陆行渊唇边原本戏谑的弧度,渐渐也沉了下去。
可他仍只是平静听着。
“我爹爹说、等过几年皇帝气消,再上书为你家鸣冤,可我们后来都以为、你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杳无音讯?现在却怪我们、忘了你的仇,我都没有怪你害我白伤心三年!”
“怎么伤心的?”桌边的男人眉尖微挑,总算开了口,“你不是高高兴兴地接了旨,打算去做萧承显的太子妃吗?”
“那我……我还能抗旨不遵吗?”
沈容音话音结巴了下,忍不住拧眉向前倾身,满眼眶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满心被冤枉的委屈,字字句句地揪他的漏洞。
“更何况,你哪知眼睛看到我高高兴兴的了?”
自己说自己的不容易,总带着几分不大对劲,可情绪到了,她哪管那么些对不对劲。
一股脑儿都说给他,就看他愧不愧疚!
三年前知道他死了的那一刻,沈容音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捧着那抔灰呕血倒地,长睡不醒,是她自己不愿意醒,醒过来,欢声笑语的宗家没有了,宗云谏没有了。
而她,还要因为那句天生凤命,注定嫁给害死他们的人。
不嫁的话,又会害死爹爹和安颐。
她只要一想到醒过来的一切,便仿佛落入深不见底的海中,无法呼吸、胸口窒闷得生痛。
所以她宁愿长睡不醒。
她爹爹那时遍寻名医无果,最后只得将她挪到郊外清心观,日夜祈求菩萨保佑,可大抵当真是菩萨显灵,沈容音那时能醒过来,是菩萨让她梦到了宗云谏。
不是过去记忆中的宗云谏,而是个伤痕累累,削瘦却鲜活的宗云谏。
沈容音当时以为他已因病煎熬而亡,梦中抱着床边的四哥哭肿了双眼。
她哭着让他带她离开这里。
如今才知,
他那时该正为疫病受苦,她梦见的,兴许是两人彼此心有灵犀,也兴许只是她想象中的宗云谏,他很紧很紧地抱她,但不应带她走。
他让她醒过来,好好活着。
“醒过来你会回来吗?”
他点了头,于是沈容音信了,睁开了眼。
可床边根本没有人。
她总一次又一次地被那话骗到。
沈容音望着此刻好端端坐在桌边的男人,隔着泪眼婆娑,颇有几分真心不怕火炼的意思。
窗口适时吹进来缕冰凉的冷风,她只穿了件单薄中衣,感到冷了,拢着被衾屈膝环抱起自己,真正触及真心,反倒没什么再好说,她垂眼埋在膝上,不给他看了。
耳边传来锦衣窸窣的声响,男人的脚步沉沉,到脚踏前抬手便捏起她的脸。
沈容音揪着眉头立刻很不愿意,脸颊却被他单手捏得更紧了。
“唔……”
“没人告诉过你,眼泪流得太多,就不值钱了?”
陆行渊居高望她,面容总教人半分都瞧不出深浅,只宽大的手掌牵袖擦她哭花的脸,不算轻却也并不重,略显粗糙的掌心,说不清有意无意地,拂过她被捏得嘟起的唇瓣。
沈容音眨了眨残留泪渍的长睫,灯下看他幽深眼底,她不动声色微抿起了红唇。
可他说的那是什么话,听了那么多,就只感到这份不值钱?
他如今是铁石做的心肠吗?
陆行渊觑得见那悄悄避让的小动作,眸底漾出几分轻笑,并不动声色,指尖沾染到女人眼尾的泪水,他递到唇边尝了尝,酸涩的、带着点苦味,可见有人是真委屈。
她都这么委屈了,偷东西那遭就算了。
“我的玉环呢?”
沈容音的心思,正因为他那尝眼泪的动作,略微有点飘忽了。
听那话回过神,脸颊还在他手里,她不大自然地低垂着眼,抿抿唇说:“那是我的。”
他显然从始至终知道东西是她拿走的,沈容音再狡辩多余,她嗓音低低的,但不仅反驳他,还要质问他,“你如今既然不肯承认你是宗云谏,还带着我送的东西做什么呢?”
沈容音掀起长睫直勾勾盯着他看。
那男人倏忽倒是弯唇笑了,唇边弧度颇为不讲道理、且理直气壮。
“我何时不承认过?”
他耍无赖!
宗云谏怎么会这样对她!
沈容音满心不想认他,揪着两弯细眉抗议,陆行渊瞧那眼神儿,曲指磕在她脑门儿上。
“明日申时前将玉环物归原主,晚一时半刻,按偷盗罪论处,在你头上烙个贼字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