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老太太回去后琢磨了好几天,终是拿不定主意,只得将孙子找来询问与靖国公府的婚事。

虞品言把玩着茶杯,态度很有些漫不经心,“老祖宗不知,孙儿当年年少冲动,曾私下里找过常雅芙,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

老太太往前靠了靠,问道,“她怎么说的”

“她说,等我当上了永乐侯再去问她。”似乎觉得这话十分有趣,虞品言低声笑了。

老太太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听见如此自私无情的话,孙子当年该是怎样的心情啊父亲离世,母亲淡漠,更有一众叔伯明里暗里要取他性命,本该与他患难与共的未婚妻却冷眼看着他在苦海里挣扎。

能走到今天,他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老太太觉得正有一把刀,在一下一下剜自己的心,痛不可遏。

“老祖宗,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好着呢。”虞品言放下茶杯,去拍抚祖母微微颤抖的肩膀,笑道,“如今我已是永乐侯,有些话却不想再问了。老祖宗,您看着办吧。”

“好,不出三日我便把这事办妥。”老太太点头,神情很有些不善。

哪料到翌日老靖国公便病危了,靖国公府乱成一锅粥。此时退亲颇有些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嫌疑,老太太只得按捺下来。

又过了数日,老靖国公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某天深夜终于咽了气。靖国公府处处飘起白幡,这退亲的事更不好提。

常雅芙须得守孝三年,亲事没退成,三年后孙子已经十九,放在别家重孙子都能跑能跳能喊人了,真是白耽误功夫老太太憋了一口气硬是吐不出来,心里别提多难受,转身便给孙子物色起侍妾。

虞品言早些年被身边的丫头暗害过,后又被未婚妻摆了一道,对女人可说是深恶痛绝,老太太送来的人随便往院子里一扔,自个儿接了差事去了外地,大半个月没归家。

这日,虞襄早早就醒了,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对着铜镜贴花黄。虞襄底子很好,将养数月后五官长开了些许,相貌一天更比一天娇艳,逐渐与虞襄上辈子的容貌重合。这种变化对她来说是好事,任谁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也会觉得惊悚。

桃红端着早膳进来,问道,“小姐,你今日心情很好”自从小侯爷走后,主子就没这么笑过了。

“嗯,我梦见哥哥回来了。”虞襄示意柳绿推自己过去用膳,轻快道,“今儿给你们放一天假,都回家去吧。对了,还有负责洒扫的习秋,负责浆洗的容妈,负责抬水劈柴的庞福,统统回家去吧,酉时之前赶回来就成。”

桃红一点儿也没觉得欢喜,反而忧心忡忡,“小姐,咱们都走了,谁来伺候你啊”这些都是院子里真正干事的人,其余人在翠屏翠喜的挑唆下全撂了挑子,整日里躲得不见踪影,只到了领月钱的时候才现身。

几个月下来,他们越发肆意猖狂,就是从小姐跟前路过,也全当没看见。常常把桃红柳绿气得头顶冒烟,偏小姐从来不放在心上。

虞襄一边喝粥一边道,“你们待会儿把我推到外面就走吧,我今儿自有安排。等你们回来,这院子就清净了。”

桃红还要再劝,却被柳绿轻轻拉了一下,这才不甘不愿的答应。

用罢早膳,两人推着虞襄来到院外。

“就这儿吧,风挺大的。”虞襄脱掉大氅,笑道,“这个你们收起来,我不需要。”

此时已进入深秋,呵气的时候都能看见一缕缕白雾,不穿大氅又坐在上风口,还不得冻出病来桃红急了,硬要给她披上。

柳绿早知道内情,将大氅叠好收入房中,又取出一个药瓶,蹲身道,“小姐,这祛风散寒丸您先吃一粒。咱们这便走啦,您悠着点儿。”

虞襄取出药丸含进嘴里,用指尖点了点她,眯眼笑道,“我教你的话可别忘了跟马嬷嬷说。”因桃红什么都写在脸上,才没将这事儿托给她去办。反倒是柳绿,心里很有些成算。

柳绿抿嘴点头,桃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人拉拉扯扯走远了。

很快,院子里就安静下来,只余寒风拂过叶子时的沙沙声。

虞襄闭眼假寐,两刻钟后抱住双肩,大声喊道,“来人啊,我冷,给我拿件衣裳”

四处静悄悄的,她等了片刻,又开始喊,喊得嗓子都干了也无人响应。翠屏翠喜就躲在东边的耳房内,与几个丫头婆子玩花牌,一边听她叫喊一边哈哈直笑。

“谁都不许应让她喝西北风去”翠屏吐出几片瓜子壳。

几个婆子连连点头。虞襄腿断了,又是个软弱可欺的,几个月下来他们早不把她当主子看,反而有种践踏侯府嫡女的痛快感。不得不说,恃强凌弱是绝大多数人无法去除的劣性根。

只有一个小丫头忧心忡忡的问,“她叫的那样大声,万一给外头听见怎么办闹到小侯爷跟前咱们可就全完了”

“没事没事。”翠喜不耐烦的摆手,“这儿离正院那么远,不会有人来。夫人不管她死活,老夫人现在肯定在佛堂里做早课,哪有功夫管她。没事的。她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嘴上吆五喝六,神气活现,一被咱们欺负就蔫了,绝不敢跟小侯爷告状。她怕我跟翠屏可怕得很呢”话落沾沾自喜的笑起来。

小丫头一想也是,继续安心的打牌。

虞襄一声接一声的在外面叫,俨然气得狠了,嗓音里带着嘶吼的味道。负责给西厢房劈柴抬水的两个小童路过,连忙跑到窗边询问翠屏该咋办。

“你们玩儿去吧,不用管她。出了事有我顶着。”翠屏大包大揽的挥手。

两个小童本就惯于偷奸耍滑,活儿全推给庞福一个人干,见庞福不在,只以为他抬水去了,并不多想,奉承翠屏几句便溜得没影儿。大家伙又继续打牌,外头的叫声依然没停,这是跟她们杠上了。足过了两刻钟,虞襄的嗓音干吧的像枯枝刮过地面,却还不依不挠的往耳朵里钻,实在是恼人。

翠屏将手里的牌扔到桌上,低喊,“烦死人了咱走,去别处找个清净地儿,让她好生叫个够”

“哎,我把牌兜起来。”一个老婆子立马答应。

“咱们走了,要是待会儿院子里来人可咋办”小丫头拧眉问道。

“小侯爷不在,老夫人又做早课,谁会来啊你胆子也忒小了我问过柳绿,她说她跟桃红去给那瘸子买全福记的米糕,很快就回来。都这个点儿了,她们应该快到了,自然会料理那瘸子,没咱什么事儿。走吧,走吧。”翠喜连声催促。

众人不再犹豫,当着虞襄的面大摇大摆朝院门行去,翠屏翠喜走到她跟前时还掏了掏耳朵,看见她铁青的面色和愤怒不甘的眼神,捂着嘴嘻嘻直笑。几个月的纵容,她们俨然已经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你们给我回来快回来”在虞襄的嘶喊声中,一群人渐行渐远,寒风呼啦啦刮过,吹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虞襄愤怒的表情瞬间消弭,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恶意的微笑,呢喃道,“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签了卖身契的你们兴许已经忘了,我虞襄本质上来说可是你们的上帝呢。”

从袖中掏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的米糕,她掰开来慢慢吃着,风很大,不停拉扯她的裙摆,露在外面的皮肤冷冰冰的,逐渐失去血色。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太阳在阴云中穿行,忽而洒下一片阳光,忽而又吝啬地收回,温度始终那样寒冷。

两只喜鹊落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嬉闹,与梦中的场景一般无二,轻轻拨动的心弦告诉她,那熟悉至极的人正在靠近。

喜鹊枝头闹,应是离人归。她将油纸团成一团,远远扔掉,然后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我冷,快来人啊”嗓音已经完全嘶哑,听上去像破了洞的风箱。

虞品言提前几天办完差,下了马便直奔西厢而来。在家时不觉得如何,到了外面总忍不住想起襄儿,猜测她此时此刻在干些什么,有没有好好喝药,好好吃饭,采买的银丝炭有没有送进她屋里,置办的厚衣裙和裘皮大氅换上没有,可还喜欢。

人在四处奔波,心却始终悬在她身上。

然而他看见了什么他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忍碰落的妹妹竟然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院子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枯皲裂,嗓音已喊到嘶哑。当他不在的时候,那群奴才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任由她自生自灭

真是好得很

漆黑的眼底流泻出浓烈的煞气,他快步走过去,将看见自己便开始掉泪的妹妹抱入怀中,又脱掉大氅裹住她冰冷而僵硬的身躯,这才踢开轮椅迅速回屋。

他抱着虞襄在软榻上落座,冲立在门外的两名长随下令,“烧一盆炭火过来,速度快点。一刻钟之内把院子里的人全都找回来。”

“哥哥,桃红、柳绿、习秋、容妈、庞福几个是好的,我看他们连日辛苦,就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哪想到他们一走,院子里竟没人了。哥哥,你别为难他们。”虞襄虚弱开口。

“我知道。你别担心。”虞品言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入自己衣襟,又爱怜的揉了揉她毫无血色的唇珠。

虞襄将脸埋入他胸膛深吸口气,狡黠地笑了。她行走不便,可没那个精力去管束心思不正的下人。放纵了几个月,谁忠谁奸她看得明白,也懒得玩杀鸡儆猴的招数,降住一时降不住一世,不如跟着翠屏翠喜两个一块儿滚蛋,谁也别想侥幸留下

倘若虞品言归家的梦没有应验,柳绿走时跟马嬷嬷打过招呼,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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