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是拉着的,昏暗的室内,一道光亮起,是消息提示。
东君从林浔枕边拿起了他的手机,手机锁自动打开,弹出一条消息。
祁云:在?
Lo:在。
祁云:没死?
Lo:活了。
祁云:出来玩?
Lo:玩什么?
祁云:爸爸的电影要上了,带你看
Lo:假性沉睡?
祁云:dei
Lo:他还没醒,醒了我会问的。
祁云:???
祁云:嚯!原来是你
祁云:恭喜复婚
Lo:^^
发完这个表情后,他不再与祁云交流,将手机倒扣放回枕边。
怀里的人动了动。
东君的目光从枕边收回,看向怀里的人。
林浔梦中微微蹙了一下眉,整个人在他怀里动了动,靠他更近。
卧室昏暗的光线里,林浔的轮廓像暮色那样温柔。纤长的睫毛有微翘的弧度,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微微颤动,他闭上眼时整个人安静得厉害,沿着下颌线漂亮的弧度向下,从雪白的被子里露出脖颈和锁骨,因单薄而显得脆弱。
——他手指轻轻搭在林浔的脖颈上。
温热的颈动脉在跳动,一下,又一下,和心脏的跳动有零点三秒的延迟。
林浔。
活着的林浔。
上一次这样拥有他,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林浔也是这样单薄着,不爱说话,像有心事,却并不告诉他。只在深夜里,睡眠攫取掉他所有清醒的意识,他会翻过身,无意识地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手指握住他手臂或衣角。那时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手指,就连光线穿过他眼睫留下的阴影都在告诉自己,这个人将要离开你了。
他也记得二十岁时的情形。
那时候这截脖颈的皮肤白皙又光滑,咬上去的时候有牛奶和柠檬的香气,锁骨的弧度圆润又精致,像它的主人一样肆无忌惮地好看着。每一个早上,他会从他怀里醒过来——他似乎总是精力充沛,有时候醒得比他还要早,当他睁开眼睛,就会看见林浔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睛弯起来,凑上来吻他的侧颊。
他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光景。
窗外爬着密密的爬山虎,清晨的曦光透过它们照进来,窗外会传来邻居和早点摊老板娘讨价还价的声音。他和林浔睡觉时牵着手,醒来时还是继续牵着。如果是他先醒来,他会维持原来的姿势等着,等林浔睁开眼睛——林浔会先揉一下眼睛再睁开它,那时他眼里满是自己的倒影,他会先看一会儿,然后笑,道:“早呀。”
一缕细碎的额发从上方轻轻垂下来,东君伸手将他拂开,就像他两年前、七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做过的那样。
——但纵然是一模一样的人和一模一样的动作,在这两年、七年,乃至二十年间,他们之间已经改变了太多。
这蜻蜓点水般的动作仿佛让林浔在梦中感到了什么,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放下,手指无意识间搭在他的手臂上,然后睁开了眼睛。东君看见那双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
他看见林浔就那样看着他,看了半分钟,然后弯起眼睛,笑着对他道:“早呀。”
窗帘没有拉好,一线阳光照了进来,在林浔眼底熠熠生辉,仿佛二十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化成闪光的飞尘。
东君微怔。
世上其实很少有延续二十年之久的感情,也少有人拥有失而复得的机会。在过去的两年间,以及最近的一个月里,他早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他知道每一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正如不会再有人在他怀里醒来。
而林浔伸出手,抚上他的侧脸,指尖停在他眼角。
林浔说:“别哭。”
这个人明明红了眼睛,却还在让另一个人别哭。
东君笑了笑,拉下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
而林浔看着他,半晌,道:“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没等东君说话,他又道:“做梦的时候,我不想醒,怕醒来以后,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但是又想醒,想……万一不是那样呢。”
人在刚醒之时并不能算太清醒,因此会说出一些清醒的时候不会说的话,剖白,或者表白。
果然,林浔说完这句话后,就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耳朵尖发红。
东君抱住他,一遍遍在他耳边道:“不会了。”
“我不会再离开你一天。”
林浔伸手抱住他,东君回抱住他,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肩背。两年未见,林浔对自己黏了许多,就像梦里那个一叠声喊他“男神”的大兔子一样。或许他一直如此,只是没有做出来。
还在想着,就听林浔闷闷喊了一声:“男神。”
东君回他:“现在可以不喊男神了。”
林浔:“那喊什么?”
东君:“或许你可以喊老公。”
林浔沉默了一会儿。
“喊不出来诶,”他小声道,“我还是喊宝贝吧,宝贝。”
东君没有阻止他,也没有要求他必须喊什么,其实在某些时候,林浔什么都喊得出来。
他只是笑着把林浔从床上拉起来,帮他把睡衣换下来,准备起床。
换衣服的时候他给林浔选了一件柔软的,袖子略长的灰色毛衣,因为林浔手腕上有一道淡红色的勒痕,是昨晚弄出来的,不宜展露人前。
听到祁云约他出去玩的消息后,林浔没犹豫就答应了,甚至很高兴。
不过,见面的时候,来的不止是祁云,还有常寂。常寂今年博士毕业,拿到了留校的教职,依然做佛教方面的研究,他是林浔大学时代就认识的,隔壁学校的朋友。
东君并不清楚林浔和祁云之间莫名其妙的友谊的来龙去脉,因此也不知道常寂和祁云又是怎么认识了,只知道因为祁云要拍摄一部宗教相关的电影,却又缺乏宗教相关的气质,被扔到常寂手下打杂。
至于要看的那部电影——这电影东君和林浔在虚拟世界里看过一遍了,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部分情节在林浔的意识世界里有变动,以及代表人工智能的那张脸换成了祁云的。
祁云在这部电影里穿一身银白的制服,整个人脆弱又疏离,修长削拔的身形和完美的形体比例仿佛经过了严密的计算,银色长发和瞳孔——尤其是淡色的瞳孔,透露出某种非人的冷漠和悲悯,或许这就是人工智能,虚拟的造物。
祁云的表演和他的形象一样,很好,挑不出错处。这可能依赖于高导严格的要求,或许还要归功于高导把他丢进银河的人工智能部门体会了小半年——林浔和他就是这样认识的,那时候他尚未离开银河。
而祁云并不知道林浔在这一个月间遇到了什么,消息封锁得非常严密,他只知道林浔身体上出了一点小意外,在医院待了一个月。
就见祁云捣了捣林浔的胳膊肘:“你知道我怎么演的么?”
林浔问:“怎么演的?”
祁云:“我在你们银河学习的那段时间,每天就在想‘这是什么东西’‘这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但是你们每个人都好像很懂的样子,都有一种很装逼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