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望着他:“什么事?”
“我最近有点,”林浔顿了顿,才道,“烦。”
“其实这两三年都是。”他看着东君,语声渐渐低下去,道:“我已经很长时间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你对我说过一次。”东君道:“我可以帮忙吗?架构忙完了,江云八月份回来。”
林浔摇了摇头。
“你的事情也挺多的,”他道,“而且……”
而且什么,他没说出口,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说话的方式反而变得这么生疏。
“而且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他道,“我还是一个人吧。”
轿厢在空中微微晃动,他有一点点生理上的恐惧,但是也不算很害怕。年轻的时候怕掉下去,他惜命,掉下去会失去很多东西。但当生活像一潭死水的时候,似乎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更何况,他这人比较非,但东君做什么事情都好像很顺利,这里有东君,掉下去的概率就又减小很多。
“我请假,”他听见东君道,“这段时间陪你。”
“别,之前还说最近是关键时期。”他道,“还是银河重要一点,果壳那边,你好像也很忙。”
东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林浔垂下眼,道:“我想搬出去,和你在一起压力太大了。”
这句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又好像酝酿已久。
空气有微微的凝滞,良久,他听见简短的两个字:“多久?”
他说:“看情况吧。”
世界上有很多潜台词,“看情况吧”一般等价于“不了”。
他抬头看东君,东君淡色的唇角微微抿了一下,眼中神色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一刻林浔忽然错觉自己是个动物,正被冷漠的猎人高高在上俯视着,但是这仿佛只是片刻的错觉,下一秒他再看时乌云已经散去,天空恢复高远和寂静。
面前这个男人确实洞悉了他的所有念头,他问:“银河呢?”
这个问题林浔是想过的。
他们这种人要分手,涉及到的是复杂到无从下手的财产分割。
“我不要什么。”林浔回答道:“银河本来就是你一手经营的,我不认识他们。我持有的那些股份都还你好了,需要公证吗?我不太懂这些。”
他真的不懂。他持有的股权似乎和东君相同,但他并没对银河的经营做出过什么实质的贡献,东君也从未流露出让他参与的意思,他只是做研发。
他试探问道:“其它的……我名下还有什么东西吗?”
东君看着他,半晌,淡淡道:“没有了。”
林浔:“好。”
摩天轮升至顶点,他看着东君,想,如果你开口挽留一句,我或许就不走了。
轿厢晃动,他被笼在阴影中,东君朝他走过来,俯身。
他的下巴被抬起来,一个很长的吻,没有什么激烈的意思在,温柔而淡的。林浔闭上眼睛,他们接过很多次吻,后来的每一个吻都默契又完美。他确实有个完美的爱人,但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离他很近,有时候又觉得离他很远。
他被放开,阳光有一点刺眼,使得他眼里东君的身影微微模糊,在这个时候,他继续想,你说一句话,我就不走了。
但直到最后,摩天轮缓缓降至底端,东君才道:“照顾好自己。”
林浔:“会的。”
地面上的音乐声放大了,他走下去,红鼻子小丑摇摇晃晃走过来,把一段绳子塞进他手里,绳子的末端牵着一个心形的红气球,高高地漂浮着。他的心脏忽然被人攥紧。
东君根本没问他理由。
他准备了很多理由,没有得到机会说出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理由,只不过想说的那个理由说不出口,太矫情,也不体面。
他望着那个鲜红的气球,想,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我了。
很多年前,没有银河,没有合作伙伴,没有发布会,没有股票和基金,掌声和欢呼的少年时代,好像很远了。像游乐园里欢快的旋律那样远,曾经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理想和意气都能被消磨殆尽,何况亲情友情和爱情。
二十年,还是太长了。
他已经消沉太久了,今天恢复了自由,他觉得自己该向数学女神继续求爱。
……然后呢?
他松手,氢气球缓缓向上飞去,飞往不可知的天空。而他也抬腿向外走去。只是某些东西愈压抑愈深沉愈令人窒息,刹那间的感情铺天盖地,他喉头紧涩,像是溺水的人最后一次挣扎一样,从不见底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林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心跳还剧烈着,额头发冷,因为渗了一层薄汗,他看时间,早上四点。以前也做梦,但仍然算是自然醒,这是第一次噩梦惊醒。
呼吸尚未平复,细细的“喵”声传来,一个白影跳上了他的床,并朝他走过来。
林浔抬起指针的下巴,昏暗里,猫科动物的眼睛像无机物,深处有一点点幽绿的荧光。指针舔他的手指,舌头上的倒刺勾着他手指,微微粗糙的触感,但同时也温热。他抱起指针和它对视。
指针:“喵。”
林浔:“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