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
偌大的长信殿, 只剩下太皇太后养的鸟雀还在啼叫。
没有主人,冬日也不曾生火盆。
沧池上的寒风, 毫无遮挡地吹向这个空旷的殿宇, 直把人的心底仅存的那一丝热气也吹散了。
人去之后, 总是会想起他们的好来。
想起她第一次抱起自己,尽管已经看不见了, 仍然使出全力, 护着自己,不让他跌下去。
想起她曾经给自己打络子。
她的手巧,打出的络子比看得见的宫人, 还要好看。
想起她在阿翁给他行冠礼后, 告诫他, 要体会阿翁的用意, 阿翁希望他能够挑起大汉的胆子。
想起她临去前,握着他的手,劝慰他,为君者, 一生孤苦。
他的确是一生孤苦。
年幼时候,他能够依赖的阿母, 现下已经不仅仅是他的阿母, 还是汉室的皇太后。
她已经跟内廷知会,要尽快搬进东宫。
太皇太后过世不过一月,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皇太后的身份。
刘彻嗤笑,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还有韩嫣。
韩嫣陪伴了自己十几载, 朝夕相伴,自己亲自前去说情,阿母竟然当着他的面,处死了他,还提出让舅父田蚡为新的丞相,答应匈奴的和亲。
“我当年亲自送你的亲姐姐南宫和亲匈奴,那是你嫡亲的阿姊!汉室为了和亲之计,多少宗室女都为之付出了一辈子,我暗地里流下了多少泪水。那是我的亲骨肉啊,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她,就让她去匈奴任人欺辱……..她嫁给了匈奴的上一任单于,现下又嫁给了单于的儿子,这是乱了伦常的禽兽之举啊!我的南宫,她如何能受得了,我的南宫……..你现下要打匈奴,你拿什么去打?高祖皇帝当年文有萧何张良陈平,武有韩信樊哙,照样败于白登山,被围困七天七夜,照样是和亲求和才谋得一条生路。你呢?刘彻,你有萧何吗,你有张良吗,你有陈平吗,你有韩信吗,你有樊哙吗?你什么都没有,你就想着打匈奴,你这是要断送汉室的江山社稷啊!你不让你舅父做丞相,谁来保你的天下,就是那些跟你毫无瓜葛的臣子吗?”
渐台屹立于沧池之中,已经有几十载了。
记得阿翁曾经指着渐台,说那是高祖皇帝时候,萧丞相建议修建的。
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饟,不绝粮道。
这样一个经天纬地之奇才,也不能奈何匈奴。
阿母的声声质问,尚在耳边。
是啊,他刘彻,文臣将相,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自己的阿母,都不能抗衡。
汉以孝治天下,他身为汉室天子,让自己的亲生母亲绝食,已然是大不孝,已然是贻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