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1 / 2)

多年以前,莲间域的海边,尾巴残缺的鲛人被渔网网住拖上了岸。

鲛人一族的尾巴极为修长漂亮,然而他们这次费大力气捕捉到手的鲛人却是只半残。

幽蓝的鳞片残缺畸形,尾巴更是缺了半边,缺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坚硬的石块人为砸出来的残缺。

对于渔民们来说,这样的残缺鲛人捞上来根本卖不出去。

鲛人一动不动地被任由自己被渔网勒入血肉,鲜血混合砂砾陷在伤口,刺痛难忍。鲛人阴郁的眸光藏在黯淡苍白的长发下,没人看得清。

然而世事无常,有人救了他。

有人救了……他们。

从那以后,鲛人就被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缠上了。

少年的目光太过清澈干净,没有污浊的算计和欲/望,和鲛人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太一样。

他好像什么对见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都感到十分好奇,对旁人拥有十分充足的分享欲和善意,喜欢赤脚踩在沙滩上,看冰凉的海水涌上来又退却,喜欢把完整又漂亮的贝壳捡起来洗净收好送给鲛人,喜欢缠着鲛人要他带自己去海底看一看玩一玩,哪怕那些冰冷无生命的东西对鲛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每日每夜游过都视而不见的东西罢了。

少年黏着他走哪到哪,问他家住何方,可否请自己去坐坐,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入海能不湿皮毛,问他平日喜欢什么吃食什么美景什么花什么草,问他许多许多,问了什么那人就自己也答一份,因而见面不过一两日的光景,鲛人就已经知晓他最爱人间各种口味的酥炸鱼干,喜欢兰花的味道,最不喜欢沾水,但很期待海底光景,最近的新宠是在海边捡到的各式贝壳。

鲛人从小孤僻阴鸷,常年生活在海边礁石处,能听得懂人族语言,但也仅限于此了。好在少年并不介意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自己在说,鲛人虽然经常垂着眼眸不说话,但少年知道他在听。

某日,少年又跑去人间买了他自己最爱的鱼干,兴冲冲地跑来海边的礁石旁找鲛人,并将自己的最爱分享给了对方。

然而等鲛人打开油纸袋,低眸有些疑惑地看着其中的鱼干半晌未动时,少年才惊觉不对,慌慌张张地将油纸袋装着的鱼干抢了回来,歉然又心虚地结结巴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拿回来。”

鲛人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少年看起来很慌张愧疚,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小声道歉解释,鲛人张口想回他,然而声带生涩,他说出的都是怪异而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听起来根本不像人类的语言,反倒让少年以为鲛人被他气得想张口骂人了。

鲛人:“……”

鲛人放弃了说话,只是沉默地伸手把鱼干抢了回来,自己摸了一条出来,模仿着少年的动作把鱼干送进嘴里吃掉。

“……”

少年呆在原地。

鲛人对陆地生活没有什么概念,少年带来的东西他没有见过,但隐约能够分辨得出是些体型小的鱼类,闻着有些奇怪和陌生。

既然无法用语言表达,鲛人干脆直接照着少年的动作做了。

少年反应过来后,终于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反而有些意外和惊喜,试探着说道:“你、你不介意啊?那我下次来找你的时候……还给你带?”

鲛人无所谓地摊摊手,示意都行。

少年这才终于眉头舒展。

他实在是太过喜形于色了,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全部都写在脸上,一眼便能望尽,什么话都憋不住,心思极其好猜。

以至于相允凝想了许多年,回味了许多年,都难以相信当初那个毫无城府和心眼,阳光无比的少年,居然会在离开之前,一声不吭地在他残缺的鱼尾上滴了一滴血。

那时的相允凝尚还不知道……那是一滴神血。他也同样不知道……原来神仙,是不能随意动用神力干扰人间世的。

直到他默然翻遍所有与少年的回忆,才发现其实一切也并非毫无端倪。

少年对人间一切都抱有极其浓郁的好奇心,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尝尝,一次不小心偷喝了村民赠他的桃花酿,醉了之后非要揽着他的脖颈,像只猫儿似的在鲛人怀里蹭来蹭去,闭着眼睛赖他怀里不走,非要他听一个秘密。

少年凑到鲛人微张的耳鳍旁,小声说道:“你信不信,我可是天上的神仙。”

这种话,鲛人不知听那些醉酒之人说了多少遍,遍遍不重样,从未放在心上。

鲛人点了几下头,被少年超级委屈地控诉他敷衍,于是鲛人十分认真地点了几个头,然后就把满意地昏过去,一头栽进他怀里不省人事的神仙带走了。

听栖又被传送回去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落在了火烈鸟的身上。

凌霄宗的一行人自从听栖消失不见之后,便一直停滞在原地,没有离开,等着小猫被送回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但也能够从中分辨出相允凝的气息。

既然是域主出手,那他们悬着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一点。

域主只手通天,隔空拎走他们一只猫,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就是在场的人有些惊诧,小栖居然如此受域主关注。

要知道,虽然禁屠未成年猫族的禁令是域主推行的,但是他本人从来未曾让别的妖族近过身,更遑论其他。

为了避免小栖被送回来找不到人,所以凌霄宗的师兄师姐们在发现小猫不见后第一时间停了下来,在原地等着。

小猫吧唧一声落到火烈鸟厚厚的羽绒身上,爬起神来,发现师兄师姐们居然还在原地等他的时候,顿觉十分感动。

只有师兄看起来有些出神,他愣神地盯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指尖,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当听栖问他怎么了的时候,顾息才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路途上,小橘猫趴在火烈鸟的背上,伸爪够了够自己颈间的贝壳,小声说道:“怎么总是不听别人说话。我想找你的话,是不是可以直接通过这个找你?”

贝壳微微亮了一下。

听栖噢了一声,安心了。

这么说的话,自己其实不怕路途遥远,他来不及了!

这岂不是想去找相允凝就能去找相允凝?

小橘猫的尾巴微微扫了扫。

他还是挺想现在就研究一下怎么去找相允凝的,只是现在他还在师兄师姐们的视线内,听栖要是又忽然消失,他们便又得在原地等上一段时间。

还是不要麻烦他们了。

距离下一次“戚风草”的“采摘”还有将近一日的时间,小橘猫一边窝在凌霄宗里的草坪上晒太阳,一边鼓捣着相允凝不知何时给他戴上的贝壳项链。

只是小橘猫研究了半天,那块拇指大小的白色贝壳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听栖不免有些郁闷,无意识地拿爪子勾着贝壳玩。

这条贝壳项链应该是相允凝在他进碧落殿的时候悄悄挂他颈间的,当时传送机制触发的时候,顾息正好在他身边,伸手就要过来碰贝壳。

小橘猫翻身而起,随便抓住身边路过的一只玳瑁小猫,十分霸王地咪呜道:“过来帮我个忙,碰一下这个贝壳。”

这只玳瑁性子比较胆小,平常只爱躲在草丛里,由于抢饭抢不过别的猫被听栖语重心长地教训了一顿,从抢饭抢不过别的猫变成抢饭只抢得过把饭让给他的听栖,进步空间依旧巨大。

小玳瑁平常只和听栖关系不错,闻言十分听话地朝着听栖颈间静静坠着的贝壳伸爪。

然后下一刻,白光便再次爆开。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那白光只是微微闪了一下,便再次收回,并未像上次那样灼伤旁人,小玳瑁伸出去的爪爪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见眼前的小橘猫倏地消失不见了。

空中只留一句未散的话音:“我先走啦,不用找我!”

小玳瑁:“……”

*

吧唧一声,听栖又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带有兰花香的怀抱里。

“……不用看了……嗯?”

小橘猫被人抬手接住,相允凝停下话音,低下眼眸,修长手指拢住小猫的脊背。

毛茸茸的触感带着温暖的体温透过指腹,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触感,让人几乎不想放手。

相允凝的眉眼不易察觉地缓和下来。

……他的原型,居然是这般模样。

小小只的,雪白的前爪收着指甲踩着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支着尾巴四处张望的模样,当真让人看起来便心软。

听栖整只猫体型其实不大,一只手就能抱得过来,服帖的长毛蓬松干净,柔软不已,手感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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