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空荡、干净的房间,就像……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带不走。
因为知道离开时、
东西都会留下,所以她不会购置。
这种“得而复失的妹妹或许会失去”的感觉令傅惊尘深深感到不适??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再仔细看花又青,又瞧出些和其他女孩子不同的地方。
不单单是这房间的布置,她连衣服都是旧的,头发上亦无什么装饰,干干净净的,素淡到浑身上下凑不出一件亮丽的东西。
妹妹和其他女子不同的地方还有许多。
譬如她幼年早慧,十岁时便有很多惊天霹雳的想法,只是傅惊尘认为,妹妹天生聪明机灵;
她很少会在意衣食住行,唯独对学东西感兴趣,喜欢用纸笔划来划去,记一些东西,偶尔还会翻来覆去背诵,问她,她只说想好好地记着,怕忘了。
可若是忘了,记下的东西放在原处,能随时翻看,为何非要一次背完?好似明天便会死掉似的。
——除非她可能带不走那些记载的资料。
傅惊尘微微皱眉。
这些个不合理的、奇怪的地方,身为兄长,自然可以为妹妹遮掩过去。
他能以“天生聪慧”来简要概括妹妹反常的行为,又可用“勤奋简朴”来解释她的简约生活。
只要愿意,他可以不深究——前提是妹妹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
而不是这种,似乎随时做好了脱离的准备。
傅惊尘需要清楚她的顾虑。
他不会谴责妹妹,只会心疼她。
大约她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才会如此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或许就是如此,她自失踪后,便颠沛流离,即使是跟着他,也大多居无定所,惶惶不安。
这种情况下,一个聪明的小姑娘,随时做好搬家、抽离的准备,也不是不可能。
作为兄长,傅惊尘为她做的事情其实谈不上多,更勿论其他。
她本不该有如此多的顾虑,而是和其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般,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在有着喜欢之物的房间中休憩安眠,而非连入睡都不安稳,睁眼便开始忧虑生活往何处去。
“其实我想吃的也不多,”花又青苦思冥想,终于慢吞吞地说,“非要说的话,也就是菱角糕、烤栗子鹅、桂花糖、蒸栗粉糕、桃花烧卖、果馅椒盐酥饼……”
傅惊尘:“……”
胃口这样好,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个季节,纵使傅惊尘再神通广大,也难以寻得到新鲜的桃花烧卖。
还未到桃花盛开的季节,而玄鸮门的桃花皆是以幻术催发,吃起来已经不似桃花。
违背四季轮回的植物便是如此,纵使人为强行催发开,也没有那股自然天成的鲜味。
其他的点心,倒是被傅惊尘一一寻了来,于夜间稳稳送到妹妹面前,请她品尝。
一身糕点和烤栗子味道的傅惊尘,刚刚踏入右护法房间,便嗅到一阵血腥味。
右护法崔谦佑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抬一抬眼,看到傅惊尘。
崔谦佑已上了年
纪,近些年来愈发颓唐,虽服用了大量药物,却不曾补进入丝毫精气。偶尔瞧着好些,过段时间,反倒衰退得更严重,就像虚不受补,又似反被丹药掏空身体。
是以,这些年,他渐渐不问事,全权交予傅惊尘负责。
崔谦佑一笑,问:“姓叶的那老头,可曾答应?”
傅惊尘颔首:“他说,愿意助师父一臂之力。”
傅惊尘早已改投崔谦佑门下,素日里两人也是师徒相称。
“我就知道,他是聪明人,这种大事上,知道该站在谁那边……”崔谦佑咳嗽一声,缓声,“我今日又请湘夫人为我卜卦,她说,我命不过五年。”
傅惊尘静静听。
测算寿命这种事情,本身就是窥探天意,算一次,折寿一次。
崔谦佑看他一眼:“事成之后,倘若我身死;这掌门之位,还是要由你来坐。”
傅惊尘说:“弟子愚钝,不若金宗主德高望重。”
“金开野?”牵扯到伤口,崔谦佑又一阵咳嗽,疲倦,“那小子的确是个劲敌……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早日杀之。”
“他虽忠厚,却也并非愚忠,”傅惊尘说,“他此刻敬重蓝掌门,是尚不知他家人为蓝尽忠所害。只要适时放出消息,要他倒戈,易如反掌。”
“这事还是交给你去做吧,我近些时日越发感到疲惫,一想这些烦心事便头痛心烦,”崔谦佑闭上眼睛,“对了,你那个妹妹的事情,可想好了?你打算将她许配给谁?”
傅惊尘向崔谦佑深深一拜:“师父,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了。”
崔谦佑问:“你这是何意?”
“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傅惊尘说,“我只想她这一生率性而活。”
“率性而活?”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崔谦佑笑出声音,面带讥讽,“傅惊尘,你也知道,你手上人命无数,终将和我一般,不得善终——将来她一个孤女,如何应对你这些仇家?”
“我活一天,便能教她、守她一天,”傅惊尘说,“倘若大限将至,在此之前,我亦可将全身功力传授于她。”
崔谦佑说:“你先前并不如此打算,也不曾有传功法给她的念头。”
“因我之前对妹妹多有误解,未能看清,以为她无法自保,”傅惊尘说,“如今重逢,我发觉她根骨绝佳,修炼勤奋,若假以时日,她必能扬名立万,无需庇佑,亦能自立——不需要额外的男人保护。”
“最好如你所说,”崔谦佑闭眼,心力衰败,亦不想因此事和爱徒争执,“罢了罢了,我们也不是俗世中人,不依靠联姻那一套。你若是喜欢她,舍不得,一直留在身边也好。”
傅惊尘不言语。
塌上的崔谦佑,忽而睁眼,盯着傅惊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叫我一声师傅,那么今日我少不得要问你一句——惊尘,你说你如今认为妹妹不需要额外男人保护,究竟是真的如此以为,还是不想要她除你之外的男人保护?”
傅惊尘说:“弟子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是在装不懂,”崔谦佑的手搭在腿上,沉沉,“你心头藏孽。”
傅惊尘静静立着,一动不动。
“罢了,罢了,”崔谦佑连说了两声,重重,“你出去吧。”
待傅惊尘离开后,崔谦佑咳了两声,才从金丝楠木盒中小心地取出一个白瓷瓶。
白瓷瓶素净漂亮,正面上刻有「神仙丸」三字,背面有白衣派的标志。
他慢慢地倒出一小粒,放在手心,凑过去嗅了嗅,半晌,似陶醉地闭上眼,将整粒吞下——
小而软的药丸,一入喉管,顷刻间便化作一股儿L柔和的雨烟,疯狂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如横冲直撞的兽。
那些随着年岁渐长而迟缓的筋骨再度舒展,血管软化,热血崩腾,久违的青春在此刻回转,连胸口的心脏都要砰砰作响。
崔谦佑睁开浑浊的眼,觉眼前世界从未如此清明过。
他好似看到梦寐以求的掌门宝座,看到千百年来执着追求的道,飘飘欲仙,身轻如燕,没有疾病,没有痛苦,精力充沛到能同时指点十个土地,可上天揽明月,亦可入水访龙宫——
久违的至高无上,久违的通畅,久违的快乐。
这大抵便是传闻中的“得道”。
他在小药丸的帮助下成功窥得此生不可得的道。
晚风荡。
杨柳依依。
回住处须经过温丽妃所居住的双生台。
往日间,傅惊尘从此处过,只闻幽静竹扫叶,不曾停留。
只今日,刚从深深院门前经过,便听院内传来打斗声。
傅惊尘皱眉。
他凝神细察,很快意识到,双生台出事了。
居住在这里的温丽妃,脑子算不上聪明,但她对蓝掌门多有怨怼,是可以拉拢的帮手。
再无半分犹豫,傅惊尘跃入院内,突破温丽妃设下的隔音符咒——
一入内,便闻刀剑声冷冽。
只见月光下,一名同温丽妃长相一模一样、只是身量更大的女子,持一把附有金光灿灿符咒的大刀,和另外两个男子做配合,正攻向温丽妃。
持刀的女子容貌和温丽妃容貌过于相似,好似同一人分/身幻影。
以至于傅惊尘怔了一秒,才辨认出敌我。
他再不迟疑,抽出长剑,径直向缠斗中人砍去。
那在外围的两名男子猛然惊觉,立刻以剑相挡,互相配合,将傅惊尘围住,双剑合璧,直攻他下盘。
傅惊尘以一敌二,虽起初暂落下风,待看破对方套路后,十招之内,直接一刀斩断那两人头颅,毫不费力。
血腥味四溢。
浓重月下,两颗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温丽妃亦察觉到,她暂且体力不支,却仍开怀仰天大笑:“温华君啊温华君,你找来的帮手,也不过如此?还想杀我?你能杀得了么?
——”
那被称作“温华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女子,身形一凛,见情势不对,毫不恋战,腾身而起,欲急急飞转——
没飞起,强硬的力道压住她。
温华君皱眉,转身,看到傅惊尘的脸。
傅惊尘一脚踏在她足背上,压着她,迫她落地,沉脸:“哪里去?”
温华君心知不妙,足下一扭,攻他腿部,待傅惊尘一松,她瞄准时机,急急转回身,挣脱他的压迫,反手持刀砍来。
傅惊尘侧身避开闪着符咒的森寒大刀,见她此刻上方失守,一剑刺往她心脏——
温丽妃大笑声停住,她忽厉声,叫傅惊尘,急切:“莫伤她性命!!!”
傅惊尘一顿。
那一剑收了力,却也刺穿温华君胸膛。
与此同时,傅惊尘隐约嗅到,温华君手持的那把写满符咒大刀之上,竟有若有似无的香气——
甜甜的、霜糖渍梅花蕊。
和青青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
就像那刀上符咒,是青青亲手所写般。
青青!
傅惊尘脸色微变,连剑也未抽,不理会残局如何,亦不在乎温丽妃和另一陌生女人,急急腾身而起,不管不顾,往花又青居住的外山飞去。
冷风吹得头痛,路上梁长阳唤他师兄,他也未理,直直走到妹妹房前。
她房门紧闭,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灯,从院中看,看不到房内丝毫影子,唯独那糖渍梅花的味道,丝丝缕缕透门而出,漫溢四周,安静得不正常。
顾不得敲门,傅惊尘直接推开,大步踏入。
一涉足,便嗅到那满室温香馨意,似梅花怯怯绽放初蕊。
他朝思暮想、日夜担忧的妹妹,活蹦乱跳,后背一片雪白,此刻扬着手臂,正用半个葫芦做成的瓢往后背浇水。
听到声响,她好奇回头看。
霎时寂静。
泡在浴桶中的花又青吓了一跳,捂着肩膀完全浸在水下,惊声尖叫:“你疯了哥哥!!!”
……
噼里啪啦嘀哩哐当哗哗啦啦。
傅惊尘脸上盖着花又青情急之下丢来的外衫和衣服,手里接着她愤怒抛掷来的葫芦水瓢,满身妹妹的洗澡水,默默退出房门,以手背拭去脸上妹妹的水,冷静且贴心地帮她关好门。
吹了一阵冷风,傅惊尘平息了心情,也已忘掉方才不该看到的东西。
隔着一扇门,他问:“现在还有衣服穿吗?”
花又青声音咬牙切齿:“你不许进来!我有!不劳费心!”
后面在低声骂他,他想。
不去听了。
风倦倦散散,傅惊尘亦有些倦怠。
他坐在妹妹门前台阶上,腿太长,随意放着,将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干净漂亮的小豆腐块,搭在腿上。
这是她刚换下的衣服,上面依旧有那种特殊的糖渍梅花蕊味道。
因和他气息相似、却
多一份甜味,傅惊尘便格外留意?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绝不会认错。
那个同温丽妃容貌相似的女人,大刀上就是这种香气。
傅惊尘若有所思,仔细看,发觉花又青裙摆上有个破洞,伸手摸了一摸。
要给她买些新衣服了。
妹妹大约是过惯苦日子了,才会如此节俭。
思及此,傅惊尘又拿起那和裙子一同被丢出来的凤凰玉佩,握在掌心,细细触,如触着她。
他的龙佩被血污后,久久未得清理,因而共感微弱,尚且未找到清理之法。
和那块伤痕累累的龙佩相比,妹妹的这块儿L凤凰玉佩保存得要完善许多,没有任何磕碰的痕迹,完全不像一块雕刻了已有二三十年的玉……
等等。
抚摸凤凰玉佩的手忽而一顿。
傅惊尘冷静地想。
妹妹生活困顿,再怎么贫穷,也没有当掉这块儿L玉,可以理解,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的价值。
但是,在遇到他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学习玄术之前,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反抗的小女孩,如何能守住自己的美玉?
倘若,青青当初当真被人救下、后辗转又流落到人贩子处,被卖进人肉餐馆中。
如此珍贵的玉佩,一眼便知价值不菲,怎么可能还会好端端地留在她身上?
握紧玉佩,蓦然间,傅惊尘忆起,同青青初遇后的隔日雪夜。
那浓郁血腥味的客栈中,寒风卷枯草,北地起白雪。
他以蓍草卜卦,问及眼前女孩是否为自己妹妹——
上巽下离,上风下火。
风火家人卦,乃镜里观花之象。!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