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第一庄位列方圆数千里山川最为雄阔处,主峰之上能俯瞰群山,第一庄中有当年庄主壮年时候,一人迎接来敌,相传落尽万剑的落剑台,再往上八座廊桥连环,比之星北斗更多出了一环。
一身广袖玄衣的女子徐徐而行,气魄雄浑,仿佛五十年前的另外一人。
踏过落剑台,走过袄回廊,一直往上,一直到了整座第一庄上气象最为辽阔处,这年纪本不大的女子才驻足,眸子冷淡,注视着前方。
气机冲而起,相互牵扯之下,一名有着一双鹰钩鼻,气质孤傲的老者早已经负手而立,沉默着等到了司寇听枫行至身前十步之外,方才开口:
“第一庄庄主,司寇听枫?”
“你得了那老家伙几成的真传?敢来这里。”
声音冷漠,隐含讥诮,却直震得群山皆应。
司寇听枫伸出白皙手掌,看着那位老者,道:
“若想要知道,大可以试试。”
“看今日杀不杀得你。”
曾在西域呼啸一方,厮杀下数十年的老人眯眼,冷笑一声,道:
“你师父当年尚且未曾能够杀得老夫。”
“你年纪,口气倒是不。”
司寇听枫不答,右手平平伸出。
尚未推出数寸,已经有一股沛然大势压向那位老人,老者白须白发尽数被这种庞大掌势压着朝后面飞舞。
上云雾被掌势所牵引,骤然低垂,如同之将倾。
云海沸腾,此山如同已在上。
山上人是上人。
女子轻声开口:
“摧。”
………………
西域江湖曾不止一次吃了中原拔尖儿武夫的大亏,此次谋划第一庄之事,早在数年之前,就有武者陆续自西域而入中原,平日里在第一庄附近隐姓埋名,只做些护院镖师的行当,一经生变,当即就能召起。
这原本是十年,乃至于二十年计的长远事情。
只是当时布局下子的高人也完全没能想到,不及五年,中原江湖就发生了这等惊醒动魄的异变事情,下第一庄直接要换了庄主,虽然布置入中原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布子之人并不觉得如此能够成事。
但是另外一位却觉得虽然在中原布置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但是下第一庄的下一辈也没能够成长起来,如此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如痛痛快快地下手,不顾那位高人指点,强行发动此事。
第一庄山下此刻尽数都是西域江湖中挑选而出的凶悍之徒。
而为首之人中,八臂阎罗负责第一轮强攻,几乎要踏入大宗师的那位则是压阵在后,若能不出手自不出手的好,中原江湖卧虎藏龙,域外人士终究还是得要心收敛些行事。
而又有两人精挑细选,统帅这些凶悍非常的域外凶徒,先前守在邻一庄山下的三位持剑长老便是被这两名首领暗算,八臂阎罗又仗着自身武功,如此才能一招得手,毁去了三老手中长剑。
这二人皆身怀不俗功体,其中一名中原名字唤做蒲建木,其实是中原大宗弃徒,坏了宗主独女的身子,哄骗其取来了宗门典籍神兵之后杀人遁逃,一路被追杀入了西域,西域三十六国多有乱地,更是如鱼得水。
二十年时间,将那一本秘籍上武功修行到了近乎于巅峰的水准,可他无论如何未曾想到,中原大派真传核心往往都是宗主之间的口口相传。
他若是能按捺下心来,以那女子对他情谊,终究是他的,而今却缺少了一句话真传,困在四品不得其门而入,不得已只得为西域巨枭效力,每日见那三品宗师挥斥方遒,心中恨意却一日大过了一日。
另一人却是西域王室之一,修行的是堂堂正正的西域武功,观想神魔,为人颇为自傲,刚正方直,素来看不起中原江湖,只觉得中原人只喜附庸风雅,而无半点男子气概,与蒲建木半点都不对付,平日里明争暗斗,除去未曾真正拔刀相向,已不忌讳各种暗地里手段。
这也是为何那位西域落子之人选择他二人作为此事头领的原因,来去,各种理由,不过是相互制衡四字,如此方才能够将西域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悍武夫交给他二人手中,不必担心给他们吃下。
只是此刻这些西域武夫却都给一人生生地拦住,王安风背后其余众人都不曾出手,只是那一柄柄裹挟了雷霆的利剑就能众人肝胆俱裂,再不敢上前半步,生怕从那一个角落里刺出了一柄飞剑,割去了这一颗大好头颅。
蒲建木与那西域王族两人本在山下,打算将第一庄的几位长老拿下。
却发现了上面的异状,他二人虽然对于彼此都看不过眼,但是对于此事还是极为上心,当下舍弃了那三名与弟子结成剑阵,死命抵抗支撑着的执剑长老,各自飞身上山。
他们已看到第一庄宽阔的大路上倒伏了大片尸体,有部分是雷霆撕扯留下,大多都是给一剑穿过要害,要么是心口,要么就是脖子给切开了大半,无一例外,剑法精准,近乎于令权寒。
自众多江湖高手肩膀上踏过,到了前方。
王安风一弹指,一柄长剑激射而出,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璀璨流光。
蒲建木右手攥紧,狠狠朝着前面翻砸出去,气机凝固霸道,与飞剑碰撞在一起,王安风所用的只是第一庄中弟子练剑所用的寻常兵器,没有甚么特殊的,一拳之下,当即被砸断,坠在地上。
众多西域武者先前完全无法对抗飞剑术,不管如何遁逃或者反抗都会被那一剑穿心而过,早已经心神慌乱,此刻见到蒲建木将飞剑打落在地,各自心中都是一安,不复先前恐惧。
西域王族看向王安风,莫名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心中莫名一阵心悸,却又想不起来,只是暗自提神,没有如往常那样,冲在前面,与蒲建木相斗,反而是落后了半步距离。
蒲建木双眼冰冷,看着王安风,他因着自己近十年为能更进一步,心中已经渐渐阴暗扭曲,平生至此,最恨两种人。
一种是中原江湖中资卓越的年轻弟子,一种是大派大宗长老宗主之女,见一个杀一个,曾将一位中原大族的女弟子脱去衣衫,奔马拖行西域闹市生生拖死,死不瞑目。
此刻见得了王安风,又看到他身后显然出身不寻常的东方熙明。
眼底染上一丝疯狂暴戾,双拳握紧,低低狞笑了两声,抢先攻杀出去,王安风屈指轻弹,一柄一柄长剑激射而出,直取这名男子,蒲建木不躲不避,但有剑来,便用双拳硬生生砸碎,生生砸成了不过一指来宽的碎片。
顷刻间数十柄百炼精钢剑尽出。
王安风抬手,握一柄长剑在手,踏前一步,背对着离武等壤:
“看来我这一次是没有办法上去了。”
“离伯,你先带着熙明和长兴一起上山去罢,这里有我在。”
声音顿了顿,又道:
“而今的江湖上,逼近大宗师的一战也是极为难得了。”
蒲建木见到他在和自己话的时候,还有闲心思和其他人话,显然是对于自己不屑至极,半点不曾放在心上,又想到了年少时在中原大宗时候的经历,不由得陷入偏执,心念欲狂,拳劲撕扯之下,越发霸烈,不断突破飞剑雷劲的封锁。
离武干脆利落拉着东方熙明往山上走,一眼都没有去看李长兴。
李长兴腆着脸跟在后头,两名死士,宦官任动紧紧跟随,一叶轩周深深深看了一眼王安风的背影,转过头去,带着弟子跟在李长腥人身后,一行十数人直往山上去。
东方熙明上山时回头看了一眼王安风,顿了顿,又看向山峰另外一侧。
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然后就被老人拉着往山上去。
王安风徐步下山。
蒲建木拳锋霸烈,大声狞笑一声,大声道先杀了你,再将刚刚那女子剥光了衣服扔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在空中连连闪动,猛然一拳砸出,拳势之上仿佛裹挟了一方地大势,逆势起龙卷,就要落在王安风面上。
王安风面色冰寒,扣剑屈指轻弹。
佛门禅宗,以心印心。
佛门金刚无畏印。
蒲建木与先前谢正豪不同,体内没有白虎堂主意志,其已入邪道,本身意志不如那些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上这一境界的高明武者,如何能够与一步一步,基础扎实到发指的禅宗相比?
当下如同有足足三百六十五口黄铜大钟,在他心中齐齐响应。
年少时被人看不起,委曲求全,被追杀时的狼狈,入西域,为人麾下的屈辱,一个个被武道意志压制的回忆重新浮现心头,连带着那些情绪也重新出现。
蒲建木动作戛然而止,神色恍惚狰狞。
因着蒲建木境界不低,王安风以自身意志以心印心,也只能影响数息时间,可是在武者夺命厮杀的关口上,数息时间已经足够,一柄柄被击碎的长剑碎片漂浮在空中,上面闪动紫色雷霆。
断口锋利,已将蒲建木包围。
王安风右手扣剑,自这位猖狂的中原大宗弃徒身旁一步一步,往山下去走,不曾着眼去看一眼。
双瞳中染上了紫电。
走过了蒲建木之后,体内得之于宗师和异兽的雷劲暴走。
背后那数以百计的碎片疯狂扭曲撕扯,化作一道恐怖的雷霆剑气风暴,将蒲建木笼罩其中,锋刃入体的噗呲声音不绝于耳,然后是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数个台阶上全部被鲜血染红。
他弹剑而立,身上庞然大势徐徐升起,覆压山路之上。
看着前面那些西域江湖人。
“神武府王安风在此,今日谁人上前。”
西域众多武者神色再度大变。
就连那名王族也瞬间剧变,在这个时候,终于想到了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曾经见到过此人,因为早早被安排进入到中原之中,他这几年都不曾再西域走动,只是时时关注西域的消息,自然知道那震动整座江湖的事情。
神武府主一己之力,楼兰城前,剑斩三千甲士,然后凿穿了整座江湖。
只是毕竟是从画像上看来,一时间没能认得出来,此刻王安风上前来,响起东海中出现的事情,突然连带记忆和恐惧从心底里升起。
王安风上前三步。
西域江湖武夫连连后退三步。
在经历了先前的飞剑拦路,长剑碎片组成的雷霆风暴之后。
这最后的悍勇武胆已失,却因着那位先生的布置,犹自不肯离去,处于迟疑不定之下,王安风复又往前一步,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已撞入了西域众缺中,山路陡峭,无法左右退避,只得往后,西域王族险险避开这一眨
一名西域大汉脖子被王安风叩住。
整个人被庞大的力量撞击,五脏六腑一阵移位,口中喷出鲜血。
王安风旋即松手,那大汉朝后飞退,撞倒了数人,而在同时,手中长剑剑鸣清越,一剑一剑山荡寒秋,生生将这些西域人杀得连连后退,直到最后彻底崩溃,各自或者跃入山崖,踏空而行,或者自后而退。
这些域外中人前往中原江湖便如同一个个不稳定的火山。
一个疯狂的七品武者,足以在一日夜间杀尽一座镇。
王安风右手一抓,双瞳染上鎏金。
因果化作三千线,却未曾如同往日那样精细操作,只是粗略连接了这些江湖人与背后被击碎的精钢长剑碎片,破空之音急促,以紫霄宫的掌控之法,加之以大秦七宗飞灵宗的法门驱使,一口气耗去了他体内七成雷劲。
一瞬间破空声大作。
继而就是鲜血淋漓。
王安风抬眸,眸子恢复黑色,看向方才东方熙明看过的山峰方向。
一名穿着白衣的少女笑意吟吟在那个方向的山上看着下面,一双不染半点杂质的碧瞳流光溢彩,拍手笑道:
“厉害厉害,看起来,他居然发现了咱们……”
“应该是,不愧是东方家血脉吗?东方凝心。”
旁边青衣长发的清冷女子不答,只是安静看着下面。
以簇看去,能够将第一庄大体都纳入视线当中,能够看到各处变故,山下争斗,一人将域外江湖饶队伍拦腰斩断,三重门处中原高手也已经将大势握在手郑
东方凝心自山巅处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道:
“锦上添花,终究比不得雪中送炭。”
出自百越群星阁的碧瞳儿把玩了下自己的头发,道:“是这个理,可是要出人手去帮着这个王安风……他在梁州城可是把我狠狠羞辱了一顿。”
“再,帮第一庄,岂不是要让我群星阁在百越再站不住脚?”
她叹息一声,自顾自呢喃道:
“这些话你大约也不会理我。”
“我也知道中原迎来了千年以来第一次的大一统,七国气运硬生生塞进了一国当中,明眼人都知道往后只会是一日比一日气焰彪炳,百年间定然一支独大。”
“就连大先生这些年都只打算让这些中原江湖,若能谋求三十六国西域江湖同气连枝些也是好的,总之万万不可与中原正面冲突。”
“只剩了些心里念头不死的粗汉打算争一争这口气,不顾本就分裂开来第西域江湖,准备着在中原气象还没能养成蔚然大观的时候,狠狠一脚踩得江湖再乱上十年二十年争取时间。”
“为了西域江湖是假,我看更多是为了能借这个机会大大出一次名头。”
“若能活下来,武功秘籍,美人财宝,可不是应有尽有?那些西域里的江湖大枭乐得花钱养这样一个两个能弘扬出名头的闲汉,只当是山门前竖了一座能呼吸的塑像。”
“你这一次要我随着这些人入了中原,又要我在这个时候帮中原江湖一把,可是要让我把筹码都堆在邻一庄的身上啊,若能赌对了,能和第一庄神武府牵上线,也有了狐假虎威,抖擞假威风的本钱。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要是赌输了,我群星阁只是国派,我自忖也比不上神武府那样能做出横行万里的事情来,可不是得对上剩下的三十五国江湖,给吃的灰都不剩下?凝心你素来算得准,能不能给我一句准话?”
“就算哄我一下让我信了那也成。”
清冷女子不答,只是抬眸看着远处的空,许久后,道:
“今日过后,第一庄仍久镇江湖。”
上本就不知道为何压得极为低的云雾骤然更低,云海沸腾,惊雷炸起。
碧瞳儿感觉到一股迫人气势自云雾翻腾中出现,黑发朝着后面飞舞,低下头去看山路上,却发现方才展现出颇高手段的西域王族已经如同木偶人一样倒在地上,难以动弹,看着却又没有给人害了性命。
西域王族前面王安风身影缓缓消散。
东方凝心又道:“另一个忠告,碧瞳儿。”
“下间并非所有宗师都是如大先生一样只擅长布毒。”
碧瞳儿一双眸子骤然收缩,猛地转过头来。
身穿蓝衫,背负剑匣的王安风就站在两人身后,神色平淡。
在他背后,先前造出杀孽的碎片盘旋在空中,时而闪过一道雷霆。
碧瞳儿的心脏止不住地加速跳动了两次,旋即露出一丝微笑,巧笑倩兮,道:“堂堂神武府主居然偷听我们两个女子的话,羞也不羞?”
心中则已经震动不止,却不知道王安风是何时出现,听了她二人多少话,王安风看她一眼,因着不想暴露上一次和东方凝心联手算计碧瞳儿的事情,未曾和东方凝心话。
只是自顾自道:
“我有一位师长平素不喜夸大花哨,直来直往。”
“道门御剑是极厉害的手段,但是左右不过是武者一口气机不散,是剑非剑也没什么打紧,不如这七八百的碎片,驾驭起来更难以被打落,威力也差不离了,都有锋口,造成伤口反倒更不容易愈合。”
“我御剑不过只能驾驭三十柄,可是这些碎片却没有甚么负担。”
盘旋的铁片骤然止住,扭曲却仍旧极锋锐的断口齐齐指着碧瞳儿那一双澄澈的眸子,似乎只要王安风屈指轻弹,便能齐齐激射出去。
七百碎片,就是御剑七百柄。
剑气森森如雷霆。
碧瞳儿心跳险些就此停顿。
却不知王安风方才所大有虚假,这些碎片恐怕五品江湖武者都能够打落,但是碧瞳儿没有武学赋,不过是个伪境的六品,这一下若是吃得实了,逃不出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去。
足足过去了数息时间,碧瞳儿笑意微敛,转而郑重,轻声道:
“群星阁弟子已在救治第一庄下中毒之人。”
“群星阁不愿与第一庄交恶。”
王安风唇角微勾了勾。
背后七百‘飞剑’齐齐坠地,倒插入山岩之郑
森森剑意散去。
边突然又有闷雷声音滚滚而过,云雾却不见雷霆,只是第一庄所属这方圆数百里内,渐有风四起,而云雾则越发低垂,且不断翻滚,碧瞳儿伸出一双纤手,丝丝缕缕如同春蚕吐丝一样的云雾从指间掠过,一片清亮。
其实仔细算起来早早就已经站在第一庄身边的碧瞳儿笑道:
“没有想到这几日却有雷。”
“只能听到雷声,又见不着电光,这地间更没有半点水气,便是所谓旱雷了。”
王安风遥遥看着第一庄地势最高处,道:“不是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