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道友助我。”
他看向赢先生,补充了一句。
“不知道以这样的资质,能够吃得下多少年的灵韵?”
王安风未曾明白过来的时候,湛卢已经张开了右手,那柄木剑铮然鸣啸一声,旋即浮在空中,被无穷尽星光笼罩其中,旁边青衫文士淡淡抬眸,注视着漂浮起来的木剑。
伴随着破碎的声音,本应该绝不可能碎裂的木剑从剑柄之下开始碎裂,但是那些碎片却不曾跌坠在地,仍旧悬浮在空中,组成剑的形状。
天机珠升腾而起,镶嵌于剑柄当中。
麒麟双拳崩碎,汇聚于星光之中,化作了赤金色流焱,仿佛岩浆一般,在剑身上的裂纹之中缓慢流淌,混合了星辰光辉,麒麟火焰,以及天机气息的流焱慢慢凝固,化作了实体。
剑灵似乎颇为满足,点了点头,微笑道:
“算是对你能够闯来此处的些许奖励罢,这湛卢剑中,超过百年积蓄而来的灵韵,已然尽数在此了。”
“麒麟环绕,以为镇压,一方世界环绕星辰,作为剑身的支撑。”
“这样的手段,足以支撑住‘天造神兵’的位格。”
“这柄剑,若放在三千年前,以经足以参与到神话当中,不过,现在似乎有些吃撑了。”
“小家伙,我在这柄剑中留下了一道湛卢剑的剑意。”
“我和你挺投缘的,若是你能有担负天下之器,随你一去,倒也无妨,只是可惜,世上太多有缘无份了。”
王安风握紧了手中的剑。
沉默了一会儿,看到剑灵似乎并不打算在说什么,看了一眼先前王天策所在的位置,起身告辞,现在吕映波他们还在外面守着,既然剑灵所说,不会为白虎堂所用,他也只能离去。
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处理。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书生模样的剑灵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抬手一拍额头,轻声笑道:
“糟糕糟糕,三千年了,记性反倒一日不如一日了。”
“差点忘记,好险好险。”
他抬眸看向王安风,道:
“你是不是姓王?”
王安风微怔。
书生模样的剑灵自顾自笑道:
“我看你模样,应当是那个人的后裔吧?他的儿子,还是孙子?。”
“王天策,唔,气息如此相近,应当是儿子了,若你是他的儿子的话,那么他当年曾经有一句话,一定要我带给你,当年他三个要求,前两个已经满足,最后一个,便留在了这里。”
王天策的话?
少林寺中,鸿落羽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
“原来是那个男人,我就说,他不可能不留下什么后手的,啧啧啧,自古以来,那帮人总喜欢算算自己死后会出什么事情,王天策能够做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可能算不到啊。”
“搞不好就是对于白虎堂的计策,还是说针对星宫的布置?”
“总之前面有他,后面有姓赢的,这一局那不是稳赢了?一个心里够脏的就已经不错了,嘿嘿,两个,这样怎么输,你就说怎么……”
古道人手中剑鞘轻轻在鸿落羽后脑勺砸了下,发出轰然巨响。
鸿落羽干脆利落趴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灰。
眼角泪痣的道人姿态娴雅,收回手中之剑,认真思考道:
“休要乱讲话。”
“不过,偷儿所说,倒也不无道理,以王天策在上一个世代表现出的手段,若是没有什么布置的话,反倒说不过去了。”
吴长青抚须道:
“可是,依老夫之见,这种人若是有布置的话,一定早就留下了伏笔,要让他留到现在,不惜以神兵湛卢剑的一次全力出手作为代价,也要保留的话,不知道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定然足够重要……”
“或者是我们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也说不一定。”
剑灵悠然看着王安风,道:
“如何,要听听看吗?”
旁边青衫文士已经消失不见,王安风收回视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剑灵一笑,袖口轻拂,天地陡然变化。
世界变得一片开阔,天地昏黄,一片湖泊岸边的芦苇地,有一名年轻的书生拄着长剑,背对着王安风,察觉到了后面的变化,慢慢转过身来。
他看上去只是二十多岁,只是比此刻的王安风大几岁,眉宇之中,却已经满是沉静,他就站在王安风的身前,他们两个人有类似的容貌。
只是那书生看上去,沉静之中,仍旧有着些许的轻佻。
王安风气质却安静而沉厚,除此之外,几乎像是在照镜子一样,恍惚间若不注意,几乎以为是一个人。
王安风看着前面的青年书生,那书生看上去只是比他大了一两岁,眉宇之间,却已经满是浩荡,天策上将,曾经呼啸席卷上一个时代的男人,神兵湛卢最后一代的剑主,也是最能发挥出这柄神兵的人。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念沉下去,静心听着王天策即将说出的话,要将他不惜以催动神兵全力一击的机会,将身为神兵之主的资格作为代价,也要留下来的话深深记住。
王天策望了望前面的王安风的方向,微笑道:
“没有想到,再见到你,会是这样的局面。”
王安风愕然,这个瞬间几乎以为前面的就是真人,但是从眼前的人感受到的,和前面那个神兵虚影一般无二,心中的情绪蜂拥,仿佛是为了要说服自己一样,王安风呼出一口气来,轻声道:
“这只是神兵器灵留存下来的倒影,并不是真的……”
王天策一挑眉,微微笑了笑,轻声开口。
“是吗?神兵虚像?”
王安风敛目:
“气机和存在一样……是虚影,提前猜到了我的反应吗?”
王天策摇了摇头,笑道:
“也罢,能够看到这一幕,也算是你合格了。”
“那么,最后,所谓神兵虚像的我,最后的一句话。”
天策上将神色上的轻佻收起,看着王安风的方向。
王安风抬眸看他,少林寺中,鸿落羽,古道人,吴长青仔细在听,心中好奇,他是要说什么。
白虎堂,大荒寨?
江湖,还是天下局势?
能够让这样的人付出代价留下来的,无论怎么样想,都是足够重要的才是,这一瞬间的安静,仿佛漫长到有近二十年的时间。
王天策微微一笑,笑容温醇,看着王安风,柔声道:
“屹今为止的人生,……可还喜欢吗?”
“我和你娘都不在,有没有受欺负?”
有没有受欺负?
像极了一个偏袒儿子的父亲。
神武府天策上将军,纵横天下,以神兵之主的资格为代价,要神器器灵流传后世的,也就只有这一句话而已。
王安风的身躯颤抖了下。
少林寺中,数人愕然,旋即缄默。
眼前的虚影微微僵了下,然后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像是机关木偶一样,在王安风的面前,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僵硬平常,没有曾经天下谋士的从容。
“没有想到,再见到你,会是这样的局面。”
“屹今为止的人生……”
“可还喜欢吗?”
王安风眼中控制不住有雾气升腾。
喜欢啊……为什么不?
他已经去过了江南,走过了塞北,在西域的边关雄城扬刀,在苍凉的异国骑着马,听过古朴的调子走过‘他’曾经走过的大漠,他在‘他’的口中听过无数的故事,但是现在,他自己已经可以是故事中的人物,仗剑天下。
他走过的很多地方,都有‘他’曾经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天下,这样的经历,为什么不喜欢?
旁边神兵剑灵再度浮现,看着不断重复一段话的‘王天策’,耸了耸肩膀,道:
“你没有猜错,他确实是虚幻的。”
“只不过是当年留下的而已,是假的,不过他当年说一定要吓你一跳,几句话想了很久。”
“但是我不大明白……明明只是假的,全部只是假的,当时他只是面对不存在的你,你眼前也只是不存在的他。我不是他,无法体会他的感情,这一段也只是虚幻,并不存在的东西罢了,所以,你觉得呢?”
“双方都只是假的而已。”
剑灵望向王安风,饶有兴趣道:
“他是不是在白费功夫?”
“真的是蠢货,用人的话说,是蠢货吧?”
王安风没有回答,剑灵看到刚刚锋芒毕露的少年人仰起头来,眼角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脸上的神色变得平和,叹了口气,背对着王安风,抬起头来,笑叹道:
“所以说,那个蠢货的思念,有好好地传达过了吗……”
“是吗?”
“如果这样的话,真的太好了。”
“算是,不负一场相交,不负所托了罢?”
………………
记忆之中,曾经如此发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湛卢剑域永远存在下去?”
“道士,武者,帝王将相,不是都在追求永生不死吗?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没有天下风景可看,没有美食可吃,长生不过朽木,死了算了,清净些,至于你说的什么遗憾?”
书生回答毫不负责,想了想,又说。
“湛卢,你可知道,天下真正的大事,没有一个是一个人,一代人能够做到的?我做到我能做到的极致了……接下来就是退场才对,挣扎着抓紧最后的时间,那样太狼狈了,不像是我。”
“长生?”
念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人的语气何等轻蔑。
记忆中年不过双十,两鬓已经斑白的书生拄着长剑,肩膀上披着纯白大氅,作为剑灵,乃是无心之物,无法体会人的感情,但是记忆之中,那时白色的芦苇花及腰,风吹过的时候,书生抬眸看着远空,神色复杂而平淡:
“生老病死,天下常理,即便如你一般,终有一日会剑锋折断。”
“不过,那一刻应该还很遥远,但是当在千载之后,你看到有另外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和我此刻见到一般无二的风景,吟出千百年前从我口中说出的诗句,便会明白罢……不,你大概也不会明白的。”
书生抬了抬眸子,嘴中咬着一根芦苇,轻声道。
“此生已了无遗憾,生为王天策,死为王天策,残魄留世,已然非我。”
“再说,世间万物,唯传承不死……”
“岂非,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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