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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狂的身影在逐渐变大的风雪中消失。
整个西北十七郡中大门大派的武者,以及素来桀傲的游侠儿,一反常态,缄默着目送着方才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刀客离开,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他所受伤势最重,偏生脊背挺得笔直,最为桀傲。
隐藏人群中的‘鸾’半点都不起眼。
旁边的‘影’正在为自己身上的伤口上药,后者方才在和那胖瘦二老交手的时候,被自己的劲气反噬,受了些伤。
鸾从风雪之中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抬手捏了捏额角。
心里面越发觉得有些头痛,有些棘手。
今日发生事情太多,太快,先是李丹寻扬名,然后白虎堂高手出现,推断出李丹寻其实是白虎堂的暗子,正当他力有不逮之时,先前曾经欺骗密探,伪装成刑部身份的刀狂悍然出手。
然后以最为蛮横而且直接的方式,将李丹寻打出了本不存在的破绽,然后靠着一己之力,面对比拟宗师的高手直接翻盘……
事情太多,兔起鹄落。
多到了即便是他一时间都有些无法完全理顺思路。
但是唯独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却极为清晰——
一来必须要将刀狂的实力上报,而且询问刀狂是否是刑部的暗桩之一,从今日表现出的水准来看,他的武功固然已经极为出类拔萃,实战交手之时,更有越战越强的趋势,能在初次交锋的试探中,就找到了域外绝学的漏洞。
先败李丹寻,然后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压制了西北七十二郡中的二十六名六品武者,最后是更连斩两名江湖一流高手,刀破异象,引发起码百余里的天气变化。
鸾忍不住咧了咧嘴,有点想要爆粗口。
这种实力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哪里窜出来这么一头怪物的?
这已经完全不是捕风捉影所应该负责的范畴了,就是他们几十条人命绑到一块儿去,也挡不住那怪物几刀砍的。
二来——必须,也不得不越发戒备各大江湖世家门派了。
鸾揉了揉眉心,看向了皇甫天的方向,神色转而变得凝重,李丹寻的身份讯息他作为刑部在西北十七郡的密探头领之一,知道地非常清楚。
其身家清白,自小因机缘巧合拜入皇甫家中,在今日之前,刑部对其颇为看好。
当时调查李丹寻的刑部高手认为其虽然心性略微轻狂,不够稳重,但是天赋卓绝,无论内功刀法,几乎一点就通,功体进境更是快速,几乎不曾遇到什么关隘,乃是皇甫家这一代中最为出色者。
若无意外,二十年之内,有接触四品境界的可能。
而如果能够另有机缘,此生之内,未必不能够推开天门,立足巅峰,凭借自身本身的武功修为,踏足宗师之境,对于皇甫家也极为忠诚,可以说是未来皇甫家的顶梁柱。
顶梁柱?
‘鸾’抬手扶额,脸上浮现掺杂自嘲和嘲弄的复杂神色。
可惜,这根顶梁柱看起来华美,其实里面早依旧已经被蛀虫蛀空了,一推就倒,反倒会砸死人。
此事本已经足够令人心中震动,而顺着思路继续推演,就会得到更让人心中沉郁的结论。
既然白虎堂能够费尽心机,将李丹寻这样一颗几乎没有破绽的暗子埋入皇甫世家,那么谁能够保证,皇甫家中只有这样一枚暗子?
又有谁能够保证,只有皇甫家中被埋下了暗子?
一想到若真有一日,各大门派的高层中都有白虎堂中人的可能,鸾就感觉自己的呼吸就都有些困难。
他虽然是刑部中人,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行走江湖之上,非常明白如今的江湖局势,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不必有多少,只需要三成暗子还能够保证对于白虎堂的忠诚,那整座江湖都会被搅成一滩浑水,更有可能反向影响到朝堂之上。
大秦刚刚统一了中原不过才过去二十年时间,白骨暴于荒野,弟兄连连战死,一家只剩孤老的情况似乎还不曾远去。
若是朝堂江湖本就脆弱的平衡因之而打破,大秦实力内耗。域外匈奴的金帐帝国,会放过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鸾叹息一声,心绪越发繁杂躁动。
时而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时而觉得这件事情又充满了可能。
而在他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当中,那位枯瘦老者已经被围困擒拿,更被皇甫家主皇甫天亲自出手,锁了穴道气脉,封住了气机流转。
然后就有皇甫家中年长持重的高手上前,将今日演武之中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家主皇甫天,言语之中,毫无偏袒,更无半点的隐瞒。
譬如刀狂的身份,譬如西域高手突然出现,如何暗算了皇甫皓长老,譬如李丹寻的真实身份,尽数一一讲出。
皇甫天是个看去肃然的中年男子,年纪已经五十余岁,但是因为一身功力深厚,看上去不过只有三十岁出头,面部轮廓与皇甫雄有五分相像,眼角处却又和皇甫秋阳相仿。
这位皇甫家主的神色一直都很镇定,唯独听到了皇甫皓受到暗算,身受重伤几乎濒死,以及一直看重的李丹寻其实是暗子的时候,那一双剑眉才稍微皱了皱。
李丹寻先前已经被众人制服,被人用困龙锁牢牢捆住,此刻被押在了皇甫天的身前,两名武者按压其肩膀,令其跪倒在地,周围武者们见状,脚步停住,转过头来,安静看着皇甫家究竟是打算要如何处理这个叛徒。
皇甫天低头看着曾经最为看好的弟子,神色平静,顿了顿,只是道:
“我很失望……”
李丹寻的嘴唇微微颤抖,却缄默不言。
他自小家破人亡,双亲死于马贼之手,受到白虎堂两位域外老者的教导,视之如父。
但是在皇甫家中呆了十多年的时间,他的好友,长辈,过去,都在这里。他的师父对于皇甫家刀法的精微奥妙,更是倾囊相授,绝无半点的隐瞒,视如几出。
人心终究不是钢铁,自然不可能没有感情。
可一方面是救命传功之恩,一方面是皇甫家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抚养,他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已经不止一日两日的时间了。
过去白虎堂曾经要求他交出皇甫家的刀法图谱,都被他以资历尚浅,未能够学得妙处为由拖住,这一次也是那两名老者告诉他,能够助他在皇甫家更进一步,才鬼使神差答应下来。
西域高手暗算皇甫皓的那一幕,他是真的不知。
李丹寻看了看胖大老者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皇甫皓的方向,额头低垂,沙哑道:
“弟子,见过家主。”
皇甫天点了点头,道:
“有什么想说的么?”
李丹寻道:“弟子在今日之前,不曾损害过家族半点利益,刀法图谱,并未外传。”
皇甫天神色微凝了下,点头道:
“好。”
李丹寻黑发散乱,挣扎着转身朝着皇甫家方向叩首,又朝西域叩首,复又恭恭敬敬在皇甫天身前叩首,再不曾起身。
“谢家主。”
皇甫天神色平静,右手袖袍一挥,袖口中一刀刀气崩出,点在李丹寻额头眉心,但听得破空之音凌厉,转眼之间,李丹寻生机便已经尽数被灭。
双目之中,神光暗淡,倒在地上再无半点生息。
旁边皇甫家高手虽然心中对于李丹寻恨意极大,但是毕竟亲眼看着这个青年从垂髫小儿变成少年,然后逐渐成名,皇甫天这样干脆利落下手,出乎他的预料。
猝然之下,仍旧不忍地扭转过头。
周围西北十七郡中江湖群雄亦是下意识惊呼。
身后东方家老者抚了抚白须,传音道:
“皇甫家主,清理门徒在下自然不会过问,但是缘何不先行拷问,之后再即刑罚?”
皇甫天神色平静,道:
“这名弟子不过是一枚暗子,以东方大长老的阅历,应该知道,暗子在一开始,就已经有被放弃的准备,又能够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