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家再说吧。”
“我们离婚吧。”
周之衷跟贺然婕的声音一同响起。
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落下来,周之衷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慌。
贺然婕十三岁时就说要当他老婆,周之衷没当真。
十五岁的时候她又说,周之衷还是没当真。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喜欢华安穗的。
喜欢她学的专业、喜欢她开明的父母,以及在和睦家庭之下养出来那种恬淡的,发自内心的平静。
这些都是周之衷没有的。
与其说喜欢华安穗这个人,不如说他喜欢对方给他的那种感觉。
他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却有一个掌控欲极强的父亲,人生的每一步都必须要按照对方的规划。
周之衷极其厌恶这种生活,厌恶自己的父亲。
他跟父亲彻底闹翻,是对方逼走华安穗,还拿华安穗一家人要挟他跟贺然婕结婚。
那一刻他对这个世界,对他的父亲彻底失望。
婚后他流连花丛,夜不归宿,做各种荒唐事,放任自己一点点烂掉。
第四年的时候,他父亲终于坐不住,暗示他可以跟贺然婕离婚。
他开口的那瞬,周之衷报复感达到了顶峰。
后来有一个女人说怀了他的孩子,事情闹得很大,那天周之衷还是回了家。
他以为贺然婕躲在哪个角落,随时冲出来捅他一刀,他都做好准备去医院待几个月。
但人没在客厅,周之衷只好上二楼。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浅浅的月光照进来
贺然婕盘腿坐在地板上,头发披散,染了一身霜白。
她没回头,背对着周之衷问,“孩子是你的吗?”
周之衷想说是的,但贺然婕看了过来,那张朦胧在月色里的脸一片莹白,像是会随时散掉、消失。
“周之衷,孩子是你的吗?”她又问了一遍。
周之衷喉咙发烫,看着她泛红的眼皮,默了片刻,说,“不是。”
贺然婕垂了垂眼睫,声音很轻,“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你。”
周之衷望着她的侧脸,慢慢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拿过她手边的酒自己喝。
他们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说上一两句话。
许久,贺然婕开口,“你回来之前,我想了很久,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那我就跟你离婚。”
周之衷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表情融在黑暗里,没有说话。
“但你说不是,那我们……”贺然婕像是对自己说的,“就这么过下去吧。”
周之衷心口一刺,看向贺然婕。
对方也看过来,她不知道她的眼睛有多悲伤。
贺然婕每次都是这样,嘴上说着很难听的话,下手也毫不留情,可表情总是在问,周之衷,你怎
么还不喜欢我?
周之衷根本不敢跟她的对视(),不敢在这个家待着?()_[((),也不敢去想她守在这个房子等他回来的样子。
他是希望贺然婕下手再狠一些,因为疼痛是他唯一减轻负罪感的途径。
他是要烂掉的人。
他要他父亲看着他一点点毁灭,让当初抱有的期望最后全都化成失望。
但贺然婕总是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
她拽着他对世间最后一点留念,死死地,不肯放手。
十三岁那年,贺然婕爬到他房间的窗外,敲开他的窗,仰着望过来的目光明亮又骄傲。
“周之衷,你爸以后想你嫁给我,我想了想,你也不错,我同意了。你不能再跟其他女生玩,也不能喜欢别人,你是我一个人的。”
现在贺然婕也是这样仰头望过来,眼里却盛满了泪。
她说,“周之衷,我也想有一个孩子,这样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可以跟他玩了。”
周之衷想跟她说,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父亲会抹杀那个孩子天性,操控他的人生,毁掉他的希望。
但贺然婕满脸泪痕,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低头吻上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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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大概是贺然婕躺在身边,周之衷做了很多有关她的梦。
梦里十五岁的贺然婕,无忧无虑地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同行的还有她亲哥。
他们兄妹经常陪着他出去采集昆虫标本。
但贺然婕并不喜欢虫子,有些丑陋的她还会感到恶心。
她哥就调侃她,“你还说要当之衷老婆,你最讨厌的虫子就是他最喜欢的,这样有什么共同话题?”
贺然婕不以为然,“谁家夫妻没事整天说虫子?他要跟我谈情说爱。”
“你害不害燥?”
“那你还问我!”
贺然婕哥拉周之衷下水,“管管她。”
周之衷一般不掺和,从车篮拿了一瓶饮料给贺然婕。
贺然婕凑过来,“周之衷,我不介意你喜欢那些丑虫子,但虫子以外的世界你必须喜欢我。”
她仰着那张漂亮明媚的脸,说着霸道的话。
周之衷的心轻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贺然婕的哥哥,嘶了一声,“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贺然婕踢了一脚他的山地车,又拍了拍周之衷的背,“我不想跟他并排。”
说着她还不停在踢,兄妹俩打打闹闹,笑声充斥在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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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衷还梦到被逼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去读老爷子指定的商科时,贺然婕送了一个蝴蝶标本。
“别生气了,这个送给你,是我自己做的,漂不漂亮?我一直养着它,等它自然死去拿尸体做的。”
“你养了几天?”
“……一天半,我放蜂蜜给它了,它自己不吃。”
“……”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是
() 它自己把自己饿死了,我给它放了好多蜂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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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梦境是他告诉贺然婕自己有女朋友了。
贺然婕怔怔地看着他,光影将那双漂亮的眼睛切割的一片破碎。
她问他,“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决裂,贺然婕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她哥为了这事也打了他一拳,兄妹俩都打在一个地方。
婚内的贺然婕不管对他动刀还是拿烟灰缸,好像都没当初那巴掌落在身上疼。
贺然婕是不能出现在周之衷的生命里。
因为他们的结合,代表他父亲对他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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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后,周之衷很少再出去。
但贺然婕没有多开心,她总是病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一支开得热烈的红玫瑰,在四年的婚姻里,正在逐渐褪色。
所以当绑匪问他,贺然婕跟华安穗只能选一个时,他选择了华安穗。
当时的武警已经潜入破旧的厂房,周之衷只需要再拖延一点时间。
他看着关着贺然婕的箱子,想起华安穗前几天劝他的话,放下对他父亲怨恨,更放过贺然婕。
她陪着他折腾了四年,每天过得都不开心。
周之衷听了华安穗的劝,选择让贺然婕彻底对他死心。
绑匪嘲讽他的艳福跟心狠时,周之衷看准机会,一拳撂倒他。
武警冲进来,将人摁到地上。
周之衷跑去掀开了贺然婕的箱子,人躺在里面昏了过去。
那一刻,周之衷的心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没有听见他的话,看来上天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绑一块了。
就这样吧。